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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目連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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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鄉有一種民眾戲劇,名「目連戲」,或稱曰「目連救母」。每到夏天,城坊鄉村醵資演戲,以敬鬼神,禳災厲,並以自娛樂。所演之戲有徽班,亂彈高調等本地班;有「大戲」,有目連戲。末後一種為純民眾的,所演只有一齣戲,即《目連救母》,所用言語系道地土話,所著服裝皆極簡陋陳舊,故俗稱衣冠不整為「目連行頭」;演戲的人皆非職業的優伶,大抵系水村的農夫,也有木工瓦匠舟子轎夫之流混雜其中,臨時組織成班,到了秋風起時,便即解散,各做自己的事去了。 十六弟子之一的大目犍連在民間通稱雲富蘿蔔,據《翻譯名義集》目犍連,「《淨名疏》雲,《文殊問經》翻『萊茯根』,父母好食,以標子名。」可見鄉下人的話也有典據,不可輕侮。富蘿蔔的母親說是姓劉,所以稱作「劉氏」。劉氏不信佛法,用狗肉饅首齋僧,死時被五管钂叉擒去,落了地獄,後來經目連用盡法力,才把她救出來,這本戲也就完結。計自傍晚做起,直到次日天明,雖然夏夜很短,也有八九小時,所做的便是這一件事;除首尾以外,其中十分七八,卻是演一場場的滑稽事情,算是目連一路的所見,看眾所最感興味者恐怕也是這一部分。鄉間的人常喜講「舛辭」及「冷語」,可以說是「目連趣味」的餘流。 這些場面中有名的,有「背瘋婦」,一人扮面如女子,胸前別著一老人頭,飾為老翁背其病媳而行。有「泥水作打牆」,瓦匠終於把自己封進牆裡去。有「□□挑水」,訴說道, 「當初說好的是十六文一擔,後來不知怎樣一弄,變成了一文十六擔。」所以挑了一天只有三文錢的工資。有「張蠻打爹」,張蠻的爹被打,對眾說道, 「從前我們打爹的時候,爹逃了就算了。現在呢,爹逃了還是追著要打!」這正是常見的「世道衰微人心不古」兩句話的最妙的通俗解釋。又有人走進富室廳堂裡,見所掛堂幅高聲念道, 「太陽出起紅淜淜, 新婦滹浴公來張。 公公唉,甮來張: 婆婆也有哼! (Thaayang tsehchir wungbarngbang, Hsingvur huuyoh kong letzang; 『Kongkong yhe,forng letzang, Borbo yar yur hang!』) 唔,『唐伯虎題』!高雅,高雅!」 這些滑稽當然不很「高雅」,然而多是壯健的,與士流之扭捏的不同,這可以說是民眾的滑稽趣味的特色。我們如從頭至尾的看目連戲一遍,可以瞭解不少的民間趣味和思想,這雖然是原始的為多,但實在是國民性的一斑,在我們的趣味思想上並不是絕無關係,所以我們知道一點也很有益處。 還有一層,在我所知道的範圍以內,這是中國現存的唯一的宗教劇。因為目連戲的使人喜看的地方雖是其中的許多滑稽的場面,全本的目的卻顯然是在表揚佛法,仔細想起來說是水陸道場或道士的「煉度」的一種戲劇化也不為過。我們不知道在印度有無這種戲劇的宗教儀式,或者是在中國發生的國貨,也未可知,總之不愧為宗教劇之一樣,是很可注意的。滑稽分子的喧賓奪主,原是自然的趨勢,正如外國間劇(Interlude)狂言(Kyogen)的發生一樣,也如僧道作法事時之唱生旦小戲同一情形罷。 可惜我十四歲時離開故鄉,最近看見目連戲也已在二十年前,而且又只看了一小部分,所以記憶不清了。倘有篤志的學會,應該趁此刻舊風俗還未消滅的時期,資遣熟悉情形的人去調查一回,把腳本紀錄下來,於學術方面當不無裨益。英國茀來則(Frazer)博士竭力提倡研究野蠻生活,以為南北極探險等還可以稍緩,因為那裡的冰反正不見得就會融化。中國的蒙藏回苗各族生活固然大值得研究,就是本族裡也很多可以研究的東西,或者可以說還沒有東西曾經好好的整理研究過,現在只等研究的人了。 一九二三年二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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