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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完用與樸烈


  在本年二月十三日的《讀賣新聞》上見到這樣一則紀事:

  「日韓合併之功臣

  李完用侯逝世

  朝鮮總督府中樞院副議長李完用侯前因喘息病正在療養,至十一日病狀驟變,于同日下午一時死去。宮中得到李侯病篤的消息,下賜蒲桃酒一打以當慰問。侯爵家尚未發喪。又李侯乃是日韓合併的功臣。」

  十五日同新聞的晚報上又有這樣的一大段紀事:

  「第三年初在法廷相見的

  朴烈夫婦

  朝鮮人朴烈與金子文子(案此系日本人)將以大逆罪之被告于十六日上午十時在大審院刑事大法廷受特別裁判。在大震災直後,大正十二年九月二日為警察廳所捕以來,至今已是第八百九十八日了。現將在曾經審過逆徒難波大助幸德秋水的同一法廷,在裁判長牧野菊之助之下開廷審理。大審院發出普通旁聽券一百五十張,在東京的朝鮮人大部分都切望旁聽,但均無法可想。法廷內外,由日比穀警署及憲兵隊派軍警防守。旁聽人只能見朴氏夫妻之入廷及裁判長訊問住所姓名,此後即禁旁聽,唯特別許可的人得以一直聽到末了。

  犯人二人現在市穀未決監內等候明日之裁判。當局職權上當行的精神鑒定也被拒絕,帝國大學杉田博士因了文書及其他材料,繼續作苦心之鑒定,至去年年底始告完成。藤井教誨主任二年半的教導也毫不見效,(沒有悔悟的意思。)樸烈起草作自敘傳,大部分已脫稿,今正在耽讀關於思想問題等的書籍。去年年底,朴烈之兄特地從朝鮮的鄉間來到東京,在未決監與樸會面,日前已回朝鮮去了。又聞屆時樸烈將穿朝鮮禮服出廷,文子則穿染有『族徽』的和服。

  這個大逆事件裡面,還含有戀愛問題,所以更引起大眾的興味。朴烈與金子文子,金重漢與新山初代等,一面計畫著重大的陰謀,一面又浮沉於戀之漩渦裡。或一傳說謂因了戀愛的糾葛,此事件遂為警廳所聞知,以至暴露。新山初代在獄中病死,金重漢得豫審免訴,只余朴烈與金子文子今當出席于特別裁判之法廷。佈施律師等前曾奔走欲為二人正式結婚,其後也未實行。手鎖腰繩,頭戴編笠,二人當在法廷重複相見。十六日為事實審理,十七日為檢事的論告及律師的辯論,在二日間全部完結雲。」

  我們讀了上面的紀事而引起的第一個感想是,李完用是把朝鮮送給日本的一個朝鮮人,所以日本封他為侯爵,臨死時還遠迢迢地從日皇賜給蒲桃酒一打去慰問他。樸烈是對於日皇謀逆的一個朝鮮人,所以被問了大逆罪,將來審判的結果自然也像逆徒難波或幸德一樣的消為刑場之露,——這似乎更像幸德,因為他也夫妻共命的。這是我們感到的已然或是將然的事實。

  我們第二個感想是,照理論上講,我不知怎的總覺得李完用倒是確實的逆徒,樸烈雖然在國際禮儀(不過這在《順天時報》的東鄰記者們是向來不講的,我們只是犯不著來學壞樣)上不好怎樣的讚美,但總可以說是烈士,更不必說是朝鮮的忠良了。朝鮮在日韓合併的時候固然出了不少的逆徒,但是安重根,樸烈,以及獨立時地震時被虐殺的數百鮮人,流的報償的血也已不少了,我對於這亡國的朝鮮不能不表示敬意,特別在現今這個中國,滿洲情形正與合併前的朝鮮相似,而政客學者與新聞界的意見多與日本一鼻孔出氣,推尊張吳,竭力為他們鼓吹宣傳的時代。我相信中國可以有好些李完用,倘若日本(或別國)有興致來合併中國,但我懷疑能否出一兩個朴烈夫婦。朝鮮的民族,請你領受我微弱的個人的敬意,雖然這於你沒有什麼用處。我以前只知道你們慶州一帶的石佛以及李朝的磁器,知道你的先民富有藝術的天分,現在更知道並世的朝鮮人裡也還存在血性與勇氣。

  日本為生存競爭計或者不得不吞併朝鮮,朝鮮因為孱弱或者也總難保其獨立,但我對於朝鮮為日本所陵踐總不禁感到一種悲憤。中國從前硬要朝鮮臣服,現在的愛國家也還有在說朝鮮「本我藩屬」的人,我聽了很不喜歡。我是同江紹原先生一樣主張解放蒙藏的,但同時也主張援助亞東各小民族(如安南緬甸)獨立的,——這是說將來中國倘若有此力量。朝鮮我也希望他能獨立,不屬￿中日,自然也不要屬￿蘇俄。朝鮮的文化雖然多半是中國的,卻也別有意義,他是中日文化的連絡,他是中國文化的繼承者,也是日本文化的啟發者。

  在日本直接與中國交際之前,朝鮮是日本的唯一的導師,舉凡文字,宗教,工業,文物各方面無不給與極大助力,就是近代德川朝的陶磁工藝也還是由於朝鮮工人的創始。我真不解以俠義自憙的日本國民對於他們文化的恩人朝鮮卻這樣的待遇,雖說這是強食弱肉的世界。日本對於不是李完用一流的朝鮮人給他加上一個極不愉快的名號,叫作「不逞鮮人」,——這就是那「不逞鮮人」的名稱,養成日本人的恐怖與怨毒,以致在地震時殘殺了那許多朝鮮人。我們看了朝鮮的往事,不能不為中國寒心。

  (十五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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