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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北大感舊錄六


  九,劉叔雅

  劉叔雅名文典,友人常稱之為劉格闌瑪,叔雅則自稱狸豆烏,蓋狸劉讀或可通,叔與菽通,東字又為豆之象形古文,雅則即是烏鴉的本字。叔雅人甚有趣,面目黧黑,蓋昔日曾嗜鴉片,又性喜肉食,及後北大遷移昆明,人稱之謂「二雲居士」,蓋言雲腿與雲土皆名物,適投其所好也。好吸紙煙,常口銜一支,雖在說話亦粘著唇邊,不識其何以能如此,唯進教室以前始棄之。性滑稽,善談笑,唯語不擇言,自以籍屬合肥,對於段祺瑞尤致攻擊,往往醜詆及于父母,令人不能紀述。北伐成功後曾在蕪湖,不知何故觸怒蔣介石,被拘數日,時人以此重之。劉叔雅最不喜中醫,嘗極論之,備極詼諧刻之能事,其詞云:

  「你們攻擊中國的庸醫,實是大錯而特錯。在現今的中國,中醫是萬不可無的。你看有多多少少的遺老遺少和別種的非人生在中國,此輩一日不死,是中國一日之禍害。但是謀殺是違反人道的,而且也謀不勝謀。幸喜他們都是相信國粹的,所以他們的一線死機,全在這班大夫們手裡。你們怎好去攻擊他們呢?」這是我親自聽到,所以寫在一篇說「賣藥」的文章裡,收在《談虎集》卷上,寫的時日是「十年八月」,可見他講這話的時候是很早的了。他又批評那時的國會議員道:

  「想起這些人來,也著實覺得可憐,不想來怎麼的罵他們。這總之還要怪我們自己,假如我們有力量買收了他們,卻還要那麼胡鬧,那麼這實在應該重辦,捉了來打屁股。可是我們現在既然沒有錢給他們,那麼這也就只好由得他們自己去賣身去罷了。」他的說話刻薄由此可見一班,可是叔雅的長處並不在此,他實是一個國學大家,他的「淮南鴻烈解」的著書出版已經好久,不知道隨後有什麼新著,但就是那一部書也足夠顯示他的學力而有餘了。

  十,朱逷先

  朱逷先名希祖,《北京大學日刊》曾經誤將他的姓氏刊為米遇光,所以有一個時候友人們便叫他作「米遇光」,但是他的普遍的綽號乃是「朱鬍子」,這是上下皆知的,尤其是在舊書業的人們中間,提起「朱鬍子」來,幾乎無人不知,而且有點敬遠的神氣,因為朱君多收藏古書,對於此道很是精明,聽見人說珍本舊抄,便揎袖攘臂,連說「吾要」,連書業專門的人也有時弄不過他。所以朋友們有時也叫他作「吾要」,這是浙西的方音,裡邊也含有幽默的意思,不過北大同人包括舊時同學在內普通多稱他為「而翁」,這其實即是朱鬍子的文言譯,因為《說文解字》上說,「而,頰毛也」,當面不好叫他作朱鬍子,但是稱「而翁」,便無妨礙,這可以說是文言的好處了。因為他向來就留了一大部鬍子,這從什麼時候起的呢?記得在民報社聽太炎先生講《說文》的時候,總還是學生模樣,不曾留須,恐怕是在民國初年以後吧。

  在元年(一九一二)的夏天他介紹我到浙江教育司當課長,我因家事不及去,後來又改任省視學,這我也只當了一個月,就因患瘧疾回家來了。那時見面的印象有點麻胡記不清了,但總之似乎還沒有那古巴英雄似的大鬍子,及民六(一九一七)在北京相見,卻完全改觀了。這卻令人記起英國愛德華理亞(Edward Lear)所作的《荒唐書》裡的第一首詩來:

  「那裡有個老人帶著一部鬍子,
  他說,這正是我所怕的,
  有兩隻貓頭鷹和一隻母雞,
  四隻叫天子和一隻知更雀,
  都在我的鬍子裡做了窠了!」

  這樣的過了將近二十年,大家都已看慣了,但大約在民國廿三四年的時候在北京卻不見了朱鬍子,大概是因了他女婿的關係移轉到廣州的中山大學去了。以後的一年暑假裡,似乎是在民國廿五年(一九三六),這時正值北大招考閱卷的日子,大家聚在校長室裡,忽然開門進來了一個小夥子,沒有人認得他,等到他開口說話,這才知道是朱先,原來他的鬍子剃得光光的,所以是似乎換了一個人了。大家這才哄然大笑,這時的遏先在我這裡恰好留有一個照相,這照片原是在中央公園所照,便是許季,沈兼士,朱逷先,沈士遠,錢玄同,馬幼漁和我,一共是七個人,這裡邊的朱先就是光下巴的。

  逷先是老北大,又是太炎同門中的老大哥,可是在北大的同人中間似乎缺少聯絡,有好些事情都沒有他加入,可是他對於我卻是特別關照,民國元年是他介紹我到浙江教育司的,隨後又在北京問我願不願來北大教英文,見於魯迅日記,他的好意我是十分感謝的,雖然最後民六(一九一七)的一次是不是他的發起,日記上沒有記載,說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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