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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炭畫與黃薔薇


  我這時學日本話,專是為的應用,裡邊包括應付環境,閱覽書報,卻並不預備翻譯,我從日本語譯小說第一次在民國七年戊午(一九一八),譯的是江馬修著的《小小的一個人》,這以前的翻譯還是都從英文轉譯的。當時我所最為注重的是波蘭,其次是匈牙利,因為他們都是亡國之民,尤其值得同情。在《域外小說集》第一二集裡,我便把顯克微支譯出了三篇,就是《樂人揚珂》,《天使》和《燈檯守》,其所著頂有名的《炭畫》,在己酉春天也已譯成,不知道為什麼緣故不曾登入。

  大概因為分期登載不很方便吧,但第二集的末尾以後擬譯作品的預告上面,記得裡邊有匈牙利的密克劄忒的《神蓋記》,即是《聖彼得的傘》,那篇分量還要多,自然更非連續登載不可了。《神蓋記》的第一分的文言譯稿,近時找了出來,已經經過魯迅的修改,只是還未謄錄,本來大約擬用在第三集的吧。這本小說的英譯後來借給康嗣群,由他譯出,於一九五三年由平明出版社印行,那也是很有意思的作品,不過是徹頭徹尾的明朗的喜劇,與匈牙利的革命問題沒有什麼關係了。

  且說那篇《炭畫》是一篇中篇小說,大抵只是三萬多字吧,據勃闌兌斯在《波蘭印象記》說:

  「顯克微支系出高門,天才美富,文情菲惻,而深藏諷刺,所著《炭畫》記一農婦欲救其夫於軍役,至自賣其身,文字至是,已屬絕技,蓋寫實小說之神品也。」我於民國七年在北京大學,編「歐洲文學史」講義,裡邊記述他的作品道:

  「顯克微支所作短篇,種類不一,敘事言情,無不佳妙,寫民間疾苦諸篇尤勝。事多慘苦,而文特奇詭,能出以輕妙詼諧之筆,彌足增其悲痛,視戈果爾笑中之淚殆有過之,《炭畫》即其代表。顯克微支旅美洲時著此書,此言記故鄉事實,唯託名羊頭村而已。村雖稱自治,而上下離散,不相扶助,小人遂得因緣為惡,良民又多愚昧,無術自衛,於是悲劇乃成。書中所言,合來服夫婦外,自官吏議員至於乞丐,殆無一善類,而其為惡又屬人間之常,別無誇飾,雖被以詼諧之詞,而令讀者愈覺真實,其技甚神,余人莫能擬也。」可是譯本的運氣很壞,歸國以後,於民國二年寄給商務印書館的小說月報社,被退了回來,回信裡說:

  「雖未見原本,以意度之,確系對譯能不失真相,因西人面目俱在也,行文生澀,讀之如對古書,頗不通俗,殊為憾事。」這裡所說,對於原文的用古文直譯的方法,褒貶得宜,後來又寄給中華書局去看,則不贊一詞的被退回了。近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印行《顯克微支小說集》,複由我用白話來譯了一遍,收在裡邊。

  在這之後,我又翻譯了一本《黃薔薇》,這乃是匈牙利小說家育凱摩耳所著,也是中篇小說,原本很長,經英譯者節譯成了中篇,一總只有三萬字左右,因為後來賣稿給商務印書館得了六十元,但那時已去譯出的十年之後了。原譯本有庚戌(一九一〇)十二月的序文,在一九二〇年日記上有賣稿的記事,是托蔡孑民先生介紹的:

  「八月九日,校閱舊譯《黃薔薇》。

  十日,往大學,寄蔡先生函,又稿一本。」

  「十六日,晚得蔡先生函附譯稿。

  十七日,上午寄商務印書館譯稿一本。」

  「十月一日,商務分館送來《黃薔薇》本稿值六十元。」

  時間距《紅星佚史》的丁未(一九〇七)已經隔了有十四個年頭,但稿費還是一樣的二元一千字,又擱了六七年,這才印了出來,那時的廣告恰巧尚是保存著,便錄於後:

  「此書體式取法於牧歌,描寫鄉村生活,自然景物,雖運用理想,而不離現實,實為近世鄉土文學之傑作。周君譯以簡練忠實之文言,所譯牧歌尤臻勝境。」

  這廣告裡的話雖是多半從序言裡取來,但是他稱讚譯詩的話,卻不是原來所有的。原書的足本當然還要佳勝,聽說俄國有足譯本,中國近來有孫用君譯本,大約據世界語譯或者亦是足本,不過我還沒有機會看到,不能確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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