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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子京的末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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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京的精神病嚴重起來,他的末路是很悲慘的。書房散夥之後,有一個時候他還住在藍門裡,後來到近地廟裡去開館,自己也就住在那裡了。他的正式發呆是開始于留居藍門的期間,因為在上學的那時期總還沒有那種事情,否則就該早已退學,不等到講《孟子》了。那是一個夜裡,他在房裡自怨自艾,不知道為的什麼事,隨後大批巴掌,用前額磕牆,大聲說不孝子孫,反復不已。次早出來,腦殼腫破,神情淒慘,望望然出門徑去,沒有人敢同他問話。人家推測,難道他是在悔恨,十二老太爺死在富盛埠,他沒有去找尋屍骨,有失孝道,還是在受鬼神譴責呢,誰也不能知道。總之他是那麼的自責,磕頭打嘴巴,時發時愈,後來大家見慣,也就不大奇怪了。 他開館授徒的地方是在惜字禪院,即穆神廟的北鄰,可以說是在塔子橋南堍路西。在那裡教了幾年,現今無從計算,但末了一年是光緒乙未(一八九五)年,那是很的確的。因為致房一派有一個值年,是佩蘭公的祭祀,那年冬天輪到立房承值,所以年月有可查考。照例冬天先收祭田祖,從除夕設供辦起,至十月拜墳送寒衣止,除開銷外稍有利潤。可是子京等不到收租,於春間早以廉價將租穀押給別人,拿這錢來要辦兩件大事,即是養兒防老,積穀防饑。媒婆給他說親,同人家串通了,借一個女人給看一面,騙了錢去,這個他固然無從知道,租穀是自己押掉的,卻拿這錢來在廟裡修造倉間,那更是冤枉透了。 進行了這樣一個計劃之後,在三伏中間他忽然大舉的發狂,結束了以前一切的葛藤。他先來一套自責自打,隨後拿剪刀戳破喉管,在胸前刺上五六個小孔,用紙浸煤油點火,伏在上邊燒了一會,再從橋邊投入水裡,高叫曰「老牛落水哉」。當初街坊都不敢近去,落水後才把他撈起,送回藍門裡去,過了一日才死,《白光》裡說落水而死,只是簡括的說法罷了。租穀雖已無著,祭祀總不可缺,丙申年的值祭由伯宜公答應承當,但是值年還未完了,他卻先自去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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