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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年二月


  一日 星期四 晴,大風

  下午黃來,又有一場辯論。他認為司各脫和杜馬士只能是第二流作家,而我卻認為,判斷一個作家要聯繫他所處的時代來看,一二流僅僅是相對的。第一流作家也不是在一切方面都是第一流的。黃根據一外國文學教授的說法,相信所謂變質的說法,情節和事實只是條件。無論如何,黃讀過許多文學書是值得羡慕的。

  寫成《如面談》一文。

  ※

  二日 星期五 晴,很冷

  進城。在吳家吃午飯,並遇T. F. 程先生及H. Y. 劉先生。吳因鄉間房子太貴不擬租用。

  收到一月份薪水,還平伯一百八十元。今天的日程排得滿滿的,直到六點半才回家。

  改寫了幾段文章,似較生硬。

  ※

  三日 星期六 晴

  沈康菊先生下午來看孩子。黃先生經常來,他談吐有趣,但占了我的工作時間。

  程T. F. 先生與姚Y. T. 先生上午來訪。

  讀《殷商甲骨文考》數頁。

  ※

  四日 星期日 晴

  上午三弟來,尚未完全康復,系風濕病。

  吳正之夫婦來訪。

  下午訪吳等。

  昨晚未能睡好。

  讀完《謠言之研究》,覺過於簡單。

  ※

  五日 星期一 晴,有風

  進城。找到了有關努瑪·波皮林斯的資料,並作了筆記。

  清華評議委員會下午三時開會。首先通過了二十名赴美留學生的問題。然後討論在美自費留學生的補助問題。經過長時間商議後,決定暫不討論助教的補助問題,等以後擬出較好的細則後再說,擬議中的細則提出給助教兩年的定期補助。

  在討論教授的薪水問題時,會上進行了一場激烈的辯論。最後一致同意在新合同中提兩級。

  大家還一致認為應在大普吉建一小圖書館。

  會議最後決定出一論文集以紀念四十周年校慶,具體計劃由出版委員會負責。

  在龍街用晚餐。潘為東道主。

  就寢甚晚。

  ※

  六日 星期二 晴,風

  羅莘田來談中文系課程,並謂張盛祥同意任助教一事,然下午張來信又變了卦,他仍決心留清華中學。

  訪章錫珊,拿來劉大白的《中詩外形律評論》稿本,並寄給夏。

  訪張蘅若,告已租到房。在此午餐,並談奉天政治情況。

  晚,把翻譯文章寄從文一閱。給楊剛如信請他為努瑪·波皮林斯寫一條注釋。

  晚飯為包子涼了而不快。

  讀胡適所作《西遊考證》。

  ※

  七日 星期三 晴

  下午發警報。

  只完成了日常工作的一半。

  喬告訴我們他肚子痛,使我們很吃驚。思俞的體溫近兩日也未下降。這都使我們很焦慮,未能過個快樂的農曆除夕。

  讀胡適教授為《三國志演義》作的序。序內說此書只是一部優秀的通俗歷史,而不是小說。他是對的,黃先生也有同樣的觀點。然而,奇怪的是,在我讀此序以前,竟不同意黃的觀點。可見偏見並不等於評判,刻苦鑽研才能得出公正的看法。膚淺的見解經常使人言之無物。

  妻對采芷的態度很好。

  ※

  八日 星期四 晴,風

  讀《大公報》的《民族形式之討論》一文。它修正了利用舊形式的意見,強調了文藝通俗化的新任務。在歐化狂來說,也相應地接受了歐化的語言。這雖然也有其進步的一面,但是在接受這種概念的同時,如果用語也是以歐化為主,那麼就不能不對具體的文藝產生影響。

  訪霍、吳正之及其鄰居。達元請午飯。下午與霍等打橋牌。

  這裡的村人在屋簷底下放皂角和小型的印刷形象以祈福。舊曆元旦是婦女的休息日。蕩秋千的人很多,為祈禱一年之健康也。

  ※

  九日 星期五 晴

  開始讀郭沫若的《殷商甲骨文考》與J. P. 瑪哈菲的《會話藝術要點》,但進度很慢。我的時間弄得零零碎碎,浪費很多。

  黃先生兩次來訪。上午他第一次來訪時,我們交談一個半小時。

  假期已過一半,必須努力工作!

  妻今日身體不適。

  ※

  十日 星期六 晴,風

  57℉ 與竹訪友多處。

  只做了少許事情。

  為黃書聯一幅,其詞為:一盞青燈且覓無痕春夢,三間草屋竟迷入畫孤煙。晚飯後,彼來談約一小時。

  ※

  十一日 星期日 晴,有風 57℉

  彭先生、曾先生及楚維其夫婦來訪。參加霍先生的晚餐會,菜不佳。

  提防胃病!

  開始抄錄《殷商甲骨文考》,進展極慢。

  ※

  十二日 星期一 晴,風 57℉

  事情有秩序地進展。

  午後擲骰子遊戲。

  ※

  十三日 星期二 晴,有風 57℉

  J. J. 上午來,與之長談。話題是人的劣根性。一個人可以在和平時期隱藏自己的真實面目,但在緊要關頭就會暴露出來。他以校內同事為例來說明。

  讀郭沫若的《商夏殷周青銅器考》的序言。他對這四個時期的看法很有說服力。

  只抄錄三段銘文。

  讀完J. P. 瑪哈菲的《會話藝術要點》(1888)。可以此為實習,但理論性不強,摘記了一些要點。作者是愛爾蘭人,頗具偏見,故在文中經常笑英國人。

  ※

  十四日 星期三 晴,風 57℉

  事情有秩序地進展。

  晚讀《儀禮與禮記之社會學的研究》。

  晚,門外有演花燈的,這是戲劇的一種形式,可惜聽不懂。

  ※

  十五日 星期四 晴,有風 58℉

  葉公超夫婦攜孩子們來訪。與劉、楊一同在此吃午飯。女僕進城辦事,妻準備飯食很忙,幸好黃家女僕前來幫助。她們做了碎肉面,味頗美。葉很喜歡妻自製的火腿,這是她的一大成功。葉談了清華大學與北京大學的辦學方針,劉與楊對其觀點頗有保留。

  我們剛吃過午飯,喬渾身濕透進來,原來他跌落屋外池中,妻見狀大吃一驚,連忙按葉太太的囑咐用酒精給孩子擦身。孩子也嚇呆了,支支吾吾說不清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也不知他是怎樣從池子裡爬出來的。直到霍先生來訪才知道他的小兒子在遠處看到喬掉入池中,趕緊跑來把他拉起來。我們對霍家表示感謝,他們夫婦倆和三女兒晚上都來看望孩子。後來才知道喬落水與霍家的狗小黑有關。小黑從喬身邊經過把他擠入池塘。不管怎樣,這小傢伙還是很勇敢的。今天上午他與霍家的兩條狗打了一架,把黃狗打傷了。

  這個意外事故發生後,客人們很快告辭,看來這不幸事件對喬沒有多大影響。

  今天我只做了一丁點兒工作。

  ※

  十六日 星期五 晴,風 58℉

  妻與采芷到大普吉去買食品。

  下午達元和太太來。這位太太和竹談了霍太太的一些不講理的事情。

  讀完李安宅的《儀禮與禮記之社會學的研究》。這不過是把舊材料作新的系統解釋,無疑是失敗的。

  ※

  十七日 星期六 晴,有風 59℉

  雷先生來,帶去一些東西。我告訴他開明書店願出版他的通史彙編。他說按目前的情況,該書還不宜出版,須補充材料,這得花很長時間。看來他不想把書交開明,只是未明言而已。

  昨天與今天都有警報。

  修改達元的《法國文學史》手稿。寫得很清晰,但缺乏獨到的見解。

  抄錄幾段甲骨文。

  ※

  十八日 星期日 晴

  李繼侗送來黃油和雪茶,在此午飯。下午吳正之及李君來訪,相談甚歡。但他因為在學校做事的關係,談話很有保留。

  晚在子卿家吃餃子。

  莊前鼎夫婦來。

  餘瑞璜和一位姓張的和姓謝的來,談住房問題。他們都是工學院同事。

  為了同李君寒暄,陪他玩了一陣升官圖遊戲。

  胃病需注意。

  ※

  十九日 星期一 晴,有風

  進城。

  為張青青小姐去海關說情。她從上海運來三大鐵罐凡士林準備出售,又從她朋友F. C. 林(中央大學醫生)處弄到一封證明信,證明這三罐凡士林系藥用,非屬禁運品。我兩次去中法捷運公司打聽消息,並兩次去海關。幸好那些海關官員很會辦事,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對海關官員一向印象不好。海關檢查員可能腐化,但並非全體海關人員都如此。

  理髮,並閱讀了一些期刊文章。

  被子太薄夜裡感到很冷。

  ※

  二十日 星期二 陰晴不定 59℉

  早歸來。

  讀雜誌文章。

  讀完《成王時代的金文》。

  ※

  二十一日 星期三 晴,有風 58℉

  倦甚。

  開始寫《中學生的國文程度》一文,但剛草草地寫了數行,彭光欽先生來訪。並與我們共進午餐。吃飯時,喬一平先生突然來訪。他正在將家遷往大普吉,但在路上聽友人說那裡情況不好,因而猶豫起來。這些朋友都是清華校友,在大普吉畜產改進所工作。他們在石橋遇喬先生,說他們昨夜在家被一幫匪徒搶劫。匪徒們大約十一時左右持槍闖入,淩晨兩點半離去。他們住處附近駐有一師軍隊,有一房客鳴槍四發報警,但駐軍對此搶劫事件不聞不問。人們自然懷疑強盜就是當兵的,但得不到證據。幸好沒有傷人。這起搶案使我們這些住在郊外的人們大吃一驚。彭先生聽了這個壞消息後不得不考慮他自己的住宅安全,頗有意搬家。

  彭先生下午再次來訪,並同去看望魏先生,未晤。據說喬先生又遷返城內。

  中午長睡,不但未恢復精神,反而增加疲勞。聽了那個可怕的消息,我下意識地感到憂慮。

  ※

  二十二日 星期四 晴,風 58℉

  早吳正之來邀,和他一起訪潘、戴。先邀潘到大普吉。見戴君,為述劫掠之經過。匪徒約十餘人,入場者六人,打了幾槍。不巧,畜產改進所所長正在城內,王太太非常危險,丟了一柄手槍和許多東西。昨日戴去求見駐軍首腦,但該首腦正在城內。又,潘說見到追擊逃兵。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戴太太午飯時給我們吃了饅頭,因為一共吃了七個,致胃病發作。

  事情稍有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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