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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二年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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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 星期六 晴 早與芝生至馬夷初處告以功課無人選習,談及《莊子義證》,竟忘卻已在商務印行。 下午訪啟明、四妹、九姑、伯商。 晚赴劉廷芳宴,又赴伯商宴。 宿斐雲家,承見告在甬獲天一閣鈔本《錄鬼簿》及續編事。 ※ 二日 星期日 晴 午宴逖生先生及伯商、匯臣。 ※ 三日 星期一 晴 忙甚。晚在燕京國文學會講演。 江清來談:一、中國語言文字之特點,中國語乃孤立語,與暹羅、西藏同系,異于印歐之屈折語及日本、土耳其之粘著語(Agglutinative Language),以位置定效用。又為分析的,非綜合的,乃語言之最進化者。中國字為象形,形一而聲可各從其鄉,所謂書同文,象形字不足用,幸有諧聲等五書輔之,乃可久存,見於記載,以省文故,另成一體與語言離,如今之拍電報然,又如數學公式然。故中國文開始即與語離。中國文學當以文言為正宗。至《尚書》之文難讀者,蓋雜白話分子多。又謂以後文體變易,大抵以雜入白話分子故。繼論詩之發展,謂有三級:首為民歌,繼為樂府,終乃為詩。衡之詩、詞、曲莫不然。詩自工部而後即為純粹吟誦之品,詞自東坡後,曲則明清傳奇皆然。二、比較文學史方法:中國中古文學多受印度影響,小說話與詩雜,繼乃移詩於前,話漸多。此種詩至宋變為大麯,又變為諸宮調,為戲曲之原。至唐七言詩則受波斯影響,日本、朝鮮則被中國影響。又謂人類學有所謂傳佈說,謂文化大抵由傳佈,異地各自獨立發展同樣文化者,絕鮮其例。因思希臘無小說,印度無戲劇,自亞歷山大東征後乃相交易而有。故元曲實間接受希臘影響,其具悲劇味蓋非無因。浦君可謂能思想者,自愧弗如遠甚,記此自勉。 ※ 四日 星期二 晴 ※ 五日 星期三 晴 下午開系主任會議,商研究院畢業考試事。 ※ 六日 星期四 晴 上午入城,下午看書。四時開教授會。趙先生報告陝西實業考察團目睹情形。趙先生系在南組,往陝南一帶。據雲陝西苛捐雜稅之重,實出意表。稅猶照政府所定名目,但有增無減;捐則創新立異,而煙畝捐尤重。人民力耕所入,不足以納稅,則售房屋子女以償之。蓋催比極嚴。然昔日一千平心可得一元,今則亦只能得八毛矣。陝西人民出境極不易。道路既荒涼,不到站即不得食;而出境時又不許多帶現金。以故雖受苦,仍只能居故土。又吸食鴉片者眾,人民疲弱已極,雖境中土匪首亦須川人等為之。沿途所經村落,居戶往往甚少。蓋三年大旱,富者及中人之家多已遷徙他方矣。陝西各縣往往甚小,某縣每年收入田賦才八元,可謂素所未聞。各路土匪甚多,陝民之不能出境,此亦一因。又謂關中地土太瘠,恐永無辦法。又謂途中起居飲食甚苦,因團中人甚眾,往往飲料食料不敷也。又謂團員所至,各處招待,大抵如繳捐辦法,按戶攤派,且亦用催比。事後調查,其中不少浮報,竟有報至千元者。 ※ 七日 星期五 晴 蔣廷黻君來囑派人明日入城點查黃毅侯氏所藏拓片。 晚在南開講演中國詩之出路,場面尚不甚冷清。 車中遇方令孺女士,尚有姿態。下車後陳君來接,方女士亦偕往。講演畢略談即去。余宿柳無忌君家,柳君伉儷相待殷勤之至。 ※ 八日 星期六 晴 早誤車,十二時半始到東興樓。今日宴客,客已有到者。在座有晦聞、作人兩先生,今甫、霞邨亦在。飲酒興致頗佳。 參與袁君婚禮。 夜睡不寧。 ※ 九日 星期日 晴 午宴金、吳兩家及沈太太,興致亦甚佳。 下午坐中山公園,殊乏味。 晚睡較佳。 ※ 十日 星期一 晴 早訪方瑋德君。又訪吳三、吳四小姐,未晤。又訪徐昨愚、馬文彩、田鎬諸君。 ※ 十一日 星期二 晴 晚宴客于葉宅,菜甚佳。作《給亡婦》。 ※ 十二日 星期三 晴 ※ 十三日 星期四 晴 早入城。汽車出城時仍檢查(自國慶日起即爾)。 下午適之先生講演文化衝突的問題,大旨不外兩端:(1)中國人應不以好的為滿足,應求較好的;(2)西洋文化是較好的。所謂衝突指舊有相似之物與新來者抵抗而言。抵抗有大小,如機械(以自鳴鐘為例)最易被接受,宗教即甚難。其說不甚圓滿,亦無切實辦法。 雨僧昨在小路上被劫。 平伯讀《給亡婦》,無評語。 ※ 十四日 星期五 晴 晚中國文學會開會,講倫敦讀詩會事。平伯講歌詩、誦詩之別。 周孝若謂聞一多言詩與樂無多關係。 ※ 十五日 星期六 晴 晚赴徐中舒君約,在正陽樓啖螃蟹、烤羊肉及羊肉鍋子,座有周書舫君。其人極有風趣。然見其人心滋愧也。 寓金宅。 ※ 十六日 星期日 晴 成《論白話》一文。二娃及金七妹、九弟、十弟等同到清華遊覽,甚盡興。 晚預算用費,下月須超出百餘元,殊驚異。 昨平伯見告,《給亡婦》一文太濃,如作回憶口氣當較淡云云。 ※ 十七日 星期一 晴 成《瑞士遊記》。 ※ 十八日 星期二 晴 下午開教授會議決研究院考試科目,修改課程等事。 ※ 十九日 星期三 晴 下午上課殊覺不能充分發揮為苦。 定習日文、英文,讀詩論及批評書,又研究興詩及讀香山、放翁集,新文學書亦須讀。 以後須能教詩聲律史,宋人討論歌謠、杜詩、陸詩、白詩等。 ※ 二十日 星期四 晴 午芝生約吃飯,遇何仙槎君及其夫人,何君人甚慷爽。 早陳夢家、方瑋德諸君來,夢家君與餘論詩,餘以改造舊詩之說進。陳謂若只論音數不論音節,則餘所謂舊詩即白話詩矣,何必作此似立異之論為?余此意本未甚明晰,大約餘仍主張多少保存一些舊音節並注重五言一句或七言一句,為間休節,與十字或十字一句不停之新詩究有別。 ※ 二十一日 星期五 晴 詩班背《明月何皎皎》,竟背錯了。 ※ 二十二日 星期六 晴 下午金七嫂及二娃來。即同入城。在琉璃廠為聖陶、丏尊治印,又購書籍等。 ※ 二十三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在廣盛祥購皮貨,頗廉。 午飯應潘鳧公招,見溥心畬及其弟,又李釋戡、淩直文等。李、淩談時輪金剛法會第一日情形,謂共費百萬,可謂該死之至。百萬數目或可疑,然壇城以寶石屑為之,所費當即不貲。此壇城聞系以迎諸天者。 ※ 二十四日 星期一 晴 訪振鐸,許來講演二次。 ※ 二十五日 星期二 晴 二娃來。 定讀書程序如次: 每日讀《詩經》,誦詩、詞、曲、新詩(詩每週居四日)。 二、四、六上午準備功課。 一、三、五上午讀專書。 一、三、五下午讀專書、治事。 飯後讀報及雜誌。 晚作文及讀小書。 ※ 二十六日 星期三 晴 晚讀《中國文人畫之研究》,陳師曾譯大邨西崖一文,條理極佳,始言模仿自然之不可能及其不如攝影,次論文人畫重描線,貴水墨,崇氣韻,謂氣韻即個性之表現。又論詩、書、畫同源,末謂文人畫不當如董思翁之言,僅指派別,實就著者身份言之;一切畫實在起于文人之手,南宗一名良不足以盡之。書中論畫家、畫工、文人三種畫之別亦佳。惟大邨之說實不免偏畸。書端有姚茫文序,調停畫家、文人之間,良獲我心。至陳君自作《文人畫之價值》一文空疏浮泛,不具論。 ※ 二十七日 星期四 晴 上午入城,訪蕭一山。 精神殊不振作,將成酒囊飯袋矣,恨恨。 ※ 二十八日 星期五 晴 早芝生以石蓀辭職事見告,學生訴辭有無著作一條,聞之懍然。 下午訪石蓀,承以遠近所遭遇詳情見告,覺系中人待彼確不佳,然石蓀所述批評似確有嫌籠統處。又其猜疑似亦過多,渠僅存百七十元,又因二年聘約及五年出洋等權,自有棄之可惜之意,惟渠欲學生道歉,恐不易也。 晚看戲,由城中劇團聯合會演出,計《S. O. S.》(適夷)、《亂鐘》、《戰友》、《一九三○年月光曲》四劇,後三者皆田漢作。劇似以《亂鐘》為佳,演以《亂鐘》、《戰友》為佳,宣傳氣稍重。 ※ 二十九日 星期六 晴 以舊稿《沉默》交週刊。 晚應徐霞邨約吃晚飯,霞邨約打牌,余堅不應,後打牌九,覺比麻將自由而爽快多矣。 隱欲與二娃同至鄭家金處,餘未首肯而罷。 二娃似有憂色,告予將絕張,另有所進行。 ※ 三十日 星期日 晴 在華美午餐,沈太太請,菜甚廉而不佳,惟栗子粉尚可耳。 隱寓城內,余三時歸,倦極。 隱告予星期六鐘家人當來,每星期非入城即待客,亦雲苦矣。 ※ 三十一日 星期一 晴 學生問對高長虹詩意見如何,因未讀過,無以對。 下午起來客甚多。 公超謂翻譯詩因語趣關係,傳意實不足,須傳境界(Mood)。又謂趙譯《阿麗思》切極。又謂譯官話《聖經》,由福州教會發起,在光緒二十餘年,當時董事五十人,先從《新約》譯起,由眾分譯,再加總校,凡經二十餘年而成,與其役者,僅數人得觀其成而已。又謂中文無關係代詞(Relative Pronoun)和連接詞(Connective),故不能為長句。 訪吳雨僧,請為出一補考試題,碰一釘子。 訪石蓀,出示學生道歉信,寫得非常漂亮,非常不在乎,信是能手,聞系陳邈所為。 讀《路》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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