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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詩


  (《七言詩歌行鈔》卷二)

  徐中舒《木蘭歌再考》(《東方》二十二卷十四號) 木蘭歌《文苑英華》以為韋元甫作。《樂府詩集》所載木蘭歌有「唧唧複唧唧」(後稱前篇)「木蘭抱抒嗟」(後稱後篇)兩篇,列于梁鼓角橫吹曲中,云:「按歌辭有《木蘭》一曲,不知起於何代也。」又引《古今樂錄》曰:「木蘭不知名,浙江西道觀察使兼禦史中丞韋元甫續,附入。」《文苑英華》與《樂府詩集》兩說不同,故後人關於此歌之作者,與此歌產生之時代,異說甚多,約分兩派:(一)《樂府詩集》列此歌于蕭梁時北歌中(鼓角橫吹曲多此歌),遂以為蕭梁時無名人歌;(二)從《文苑英華》以兩篇同為韋元甫作。以下分別論之。

  《古今樂錄》曰:「木蘭不知名」者,即指前篇也;「浙江西道觀察使兼禦史中丞韋元甫續」者,即指後篇也;「附入」者,著者以韋作附入於其《古今樂錄》中也。詞旨極明,本無疑義。《文苑英華》之誤,由於以後篇之作者被于不知名之前篇。沈歸愚駁之雲,「《木蘭詩》(前篇)唐人韋元甫有擬作一篇,(後篇)後人並以此篇為韋作,非也。韋系中唐人,杜少陵《草堂》一詩,後半全用此詩章法,斷以梁人作為允」。此為詩中內證,最屬可信,其說本于劉後村詩話,《詩話》云:「子美《草堂》詩大官喜我來四韻,其體蓋用《木蘭詩》耶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子美《草堂詩》作於西川兵馬使徐知道反後,其時為代宗寶應元年。《木蘭歌》必作於此時以前,故子美得用其體,韋元甫得以續作也。

  後篇之作者既已解決,而前篇在《古今樂錄》中已不知名,《樂府詩集》亦云:「不知起於何代。」斷為蕭梁時歌,實無根據。今案詩中「策勳十二轉」之語,其制始于唐武德七年。蕭梁時安得有此?即此一語,已可決定其非蕭梁時歌。

  故《木蘭歌》(前篇)應作于唐武德以後寶應以前,即初唐盛唐之間。(約當西曆六三〇—七五〇)作者不知誰氏。其時實文學之黃金時代也。

  …………

  《木蘭歌》古今傳誦,而木蘭究為誰氏,至今尚屬疑問。……木蘭複姓,疑為中原之異族。……《廣韻》作沐蘭,木沐音同,譯音本無定字,《元和姓纂》言木沐皆端木賜後,又為木蘭、沐蘭姓氏通用之證。《廣韻》沐姓引《風俗通姓氏篇》而沐蘭複姓乃引《姓苑》,知東漢以前,尚無此姓。疑中國有此姓始于元魏。木蘭既屬可汗部下,歌亦出於燕魏之際鮮卑北歌,(從《舊唐書·音樂志》說)則木蘭或即鮮卑之後。……且我國女子,向來以姓氏著稱,有名字者極少。以木蘭為複姓,為說亦長。

  木蘭以女子從軍,必屬萬不得已之事。使其時非府兵制,或政令不行,如北齊時「妄稱老小,以免賦役」,「戶口租調,奸偽尤多」,(見《通鑒》)使有可以避免此行者,則木蘭從軍或無從發生。又我國女子,束縛於幾千年禮教之下,自甘卑弱,(見《女誡》)不但不能與聞閫外之事,即男女授受,亦幹厲禁,安得忽有如此奇女子出於其間,至與士卒同夥伍十二年之久?其事難能,決非李秀,荀灌,畢箸,沈雲英之儔,所能比擬!即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亦不為道。程大昌疑為寓言,不為無見。

  雖然自其反面言之,木蘭之所以能代父從軍者,正以其為中原之異族。雖其鄉里有城郭,街市,其居處有東閣,西床,其妝飾則「當窗理雲鬢,掛鏡帖花黃」,又自能當戶織,弟能殺豬羊,生活已完全同化于漢人,又受中國禮教相當之涵養,能孝其親,能不失其貞操;而其先世所遺留之習性,終非禮教所能全部征服。故木蘭易裝從軍,無所屈撓,此又木蘭為中原異族之證。

  《白話文學史》 這個割據分裂時代(南北朝)的民間文學,自然是南北新民族的文學。江南新民族本有的吳語文學,到此時代,方才漸漸出現。南方民族的文學的特別色彩是戀愛,是纏綿宛轉的戀愛。北方的新民族多帶著尚武好勇的性質,故北方的民間文學自然也帶著這種氣概。不幸北方新民族的平民文學傳下來的太少了,真是可惜。有些明明是北朝文學,又被後人誤編入南朝文學裡去了;例如《企喻歌》、《慕容垂歌》,《隴頭歌》,《折楊柳歌》,《木蘭》,皆有人名或地名可以證明是北方文學。現在多被收入《梁橫吹曲辭》裡去了,我們現在把他們提出來,便容易看出北方的平民文學的特別色彩是英雄,是慷慨灑落的英雄。

  …………

  北方的平民文學最大的傑作是《木蘭辭》。我要請讀者注意此詩起首「唧唧複唧唧……」六句與上文引的(《折楊柳枝歌》中間「敕敕何力力,女子臨窗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歎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六句差不多完全相同,這不但可見此詩是民間的作品,並且還可以推知此詩創作的年代大概和《折楊柳枝歌》相去不遠。這種故事詩流傳在民間,經過多少演變,後來引起了文人的注意,不免有改削潤色的地方,如中間「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便不像民間的作風,大概是文人改作的。也許原文的中間有描寫木蘭的戰功的一長段或幾長段,文人嫌他拖遝,刪去這一段,僅僅把「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兩句總寫木蘭的跋涉;把「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兩句總寫他的戰功;而文人手癢,忍不住又夾入這一聯的詞藻。

  韋元甫《木蘭詩》 木蘭抱杼嗟,借問複為誰?欲聞所戚戚,感激強其顏;「老父隸兵籍,氣力日衰耗,豈足萬里行?有子複尚少。胡沙沒馬足,朔風裂人膚。老父舊羸病,何以強自扶!」

  木蘭代父去,秣馬備戎行;易卻紈綺裳,洗卻鉛粉妝,馳馬赴軍幕,慷慨攜幹將。朝屯雪山下,暮宿青海傍,夜襲月支虜,更攜於闐羌。

  將軍得勝歸,士卒還故鄉。父母見木蘭,喜極成悲傷。木蘭能承父母顏,卻卸巾鞲理絲簧。昔為烈士雄,今複嬌子容。親戚持酒賀父母,始知生女與男同。

  門前舊軍都,十年共崎嶇,本結兄弟交:死戰誓不渝。今也見木蘭,言聲雖是顏貌殊!驚愕不敢前,歎重徒嘻籲。

  世有臣子心,能如木蘭節;忠孝兩不渝,千古之名焉可滅!

  楊維楨《木蘭辭並引》 木蘭古辭二首,世疑「金柝」、「鐵衣」句非漢魏語。

  餘觀二辭,前辭為古,後辭蓋擬者之辭也。吾為此辭,又將發蘭所未發也。

  金韹韹,鼓鏜鏜,行人且勿行。木蘭換衣裹戎裝;木蘭戴金鋀鉾,著鐵裲襠,右手雁翎刀,左手月輪弓,葉跨上八尺馬,輕若飛鴻翔。木蘭老父,下無丁弟,上無壯王兄;葉木蘭代父前戎行。

  戎羌健兒八尺長,不知木蘭弱與強,木蘭與䟤跋,䟤跋誰雌複誰雄!葉健兒何草草,木蘭何堂堂。東市斫,西市斫,相斫似阿若郎。擒賊報信,歸報我國王。

  國王賞功爵名字,始知木蘭是女娘。女娘安用尚書郎。請移木蘭爺父當——國王進忠良,制戎羌,垂衣裳,不下堂。木蘭去兵,亦為婦採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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