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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照


  (參看《七言詩》卷二)

  《古詩箋》 照,字明遠。文辭贍逸。世祖時,照為中書舍人。上好為文章,自謂物不能及。照悟其旨,為文多鄙言累句。當時鹹謂照才盡,實不然也。臨海王子頊為荊州,照為前軍掌書記。子頊敗,為亂兵所殺。

  《詩品中》 宋參軍鮑照,其源出於二張,善制形狀寫物之詞;得景陽之諔詭,含茂先之靡嫚。骨節強于謝混,驅邁疾于顏延。總四家而擅美,跨兩代而孤出。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湮當代。然貴尚巧似,不避危仄,頗傷清雅之調;故言險俗者,多以附照。

  《古詩選》 鮑參軍既懷雄渾之姿,複挾沈摯之性。其性沉摯,故即景命詞,必鉤深索異,不欲猶人。其姿雄渾,故抗音吐懷,每獨成亮節,自得於已。樂府則弘響者多,古詩則幽尋者眾。然弘響之中,或多拙率;幽尋之內,生澀病焉。二弊交呈,每傷氣格。要須觀過知仁,即瑕見美;則以雖拙率而不近,雖生澀而不凡,音節定遒,句調必健。少陵所詣,深悟於茲,固超俗之上篇,軼群之貴術也。所微嫌者識解未深,寄託亦淺。感歲華之淹謝,悼遭逢之岑寂,惟此二柄,布在諸篇。縱古人托興,率亦同然;而百首等情,烏睹殊解?無煩詮釋,莫足耽思。

  夫詩惟情與辭,情辭合而成聲,鮑之雄渾在聲,沈摯在辭,而於情反傷淺近,不及子山,乃以是故。然當其會心得意,含咀宮商,高揖機、雲,遠符操、植,則又非子山所能競爽也。要之,自宋以後,此兩家洵稱人傑。鮑境異於庾,故情遜之;庾時後於鮑,故聲遜之,不究此二家之蘊,即不知少陵取法何自。古今作者,沿沂有因,至於格調之殊,易地則合,固不可強加軒輊耳。

  《古詩源》 明遠樂府,如五丁鑿山,開人世所未有。後太白往往效之。五言古亦在顏、謝之間。

  抗音吐懷,每成亮節,其高處遠軼機、雲,上追操、植。五言古雕琢與謝公相似,自然處不及。

  《藝概》 明遠長句,慷慨任氣,磊落使才,在當時不可無一,不能有二。杜少陵《簡薛華醉歌》云:「近來海內為長句,汝與山東李白好;何、劉、沈、謝力未工,才兼鮑照愁絕倒。」此雖意重推薛,然亦見鮑之長句,何、劉、沈、謝均莫及也。

  《八代詩菁華錄箋注》 李、杜皆推服明遠,稱曰「俊逸」。明遠字字煉,步步留,以澀為厚。凡太煉則傷氣,明遠俊逸,又時出奇警,所以獨步千秋,衣被百世。

  鮑詩于去陳言之法尤嚴,只一熟字不用。又取真境,沉響驚奇,無平緩實弱鈍懈之筆,杜、韓常師其句格,如「霞石觸峰起」,「窮跨負天石」,句法峭秀,杜公所擬也。

  《白話文學史》 當時的最大詩人不是謝與顏,乃是鮑照,鮑照是一個有絕高天才的人;他二十歲時作《行路難》十八首,才氣縱橫,上無古人,下開百代。他的成就應該很大。可惜他生在那個纖弱的時代,矮人隊裡不容長人出頭,他終於不能不壓抑他的天才,不能不委屈遷就當時文學界的風尚。史家說,那時宋文帝方以文章自高,頗多忌,故鮑照的作品不敢盡其才。鐘嶸也說:「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湮當代。」鐘嶸又引羊曜璠的話,說顏延之「忌鮑之文故立休、鮑之論」。休是惠休,本是和尚,文帝叫他還俗,複姓湯。顏延之瞧不起惠休的詩,說「惠休製作,委巷中歌謠耳」。顏延之這樣輕視惠休,卻又把鮑照比他,可見鮑照在當日受一班傳統文人的妒忌與排擠。鐘嶸也說他「貴尚巧似,不避危仄,頗傷清雅之調。故言險俗者,多以附照」。鮑照的天才不但「取湮當代」,到了身後,還蒙「險俗」的批評。

  其實「險」只是說他才氣放逸,「俗」只是說他不避白話,近於「委巷中歌謠」。古代民歌有建安正始時期已發生了一點影響,只為辭賦的權威太大,曹氏父子兄弟多不能充分地民歌化。鮑照受樂府民歌的影響最大,故他的少年作品多顯出模仿樂府歌行的痕跡。他模仿樂府歌辭,竟能「巧似」,故當時的文人嫌他「頗傷清雅」,說他「險俗」。直到三百年後,樂府民歌的影響已充分地感覺到了,才有李白、杜甫一班人出來發揚光大鮑照開闢的風氣。杜甫說「俊逸鮑參軍」。三百年的光景,「險俗」竟變成了「俊逸」了。這可見鮑照是個開風氣的先鋒;他在當時不受人的賞識,這正是他的偉大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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