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資平 > 最後的幸福 | 上頁 下頁
二十


  § 十九

  縣城西郊的一家旅館,昨天下午五點來了一對年輕的夫婦。他們倆冒雪走了來,說是由T市赴海口,經過這個地方的。旅館的主人對他倆雖有幾分懷疑,但這種幽會在他旅館裡是屢見不希罕的,他就應了他倆的要求,開了一個最上等最幽靜的房子給他們。

  第二天早晨,陽光射進那間房的窗口來時,那個年輕女人先輕輕地從床上走下來,頭髻蓬鬆,雙頰蒼白。一件毛織緊身背心的扣子還沒有扣上,膨大的乳房的輪廓在背心下面的一件白絨襯衣上若隱若顯的表現出來。褲腳高高的撩起至近膝的脛部,胖胖的弧狀的胚肉白白地露出來。她跳下床來就走近衣架前,先把一件青素緞面的皮襖加上後走近梳化椅上坐下去,把襪子穿上。

  她走近面南的窗口望外面的雪景,窗下一帶是種甜薯的幹田,都滿滿的高積著雪,遠望那邊是一面起伏不定的傾斜低緩的山崗。散植在山崗上的幾株枯樹都滿長著銀枝葉了,又像敷著滿枝的棉花。一眼望去,完全是皚皚的銀世界了。

  她想,只一晚上,昨晚一晚上,自己的運命完全決定了。昨晚上到了這裡來吃過晚飯後,自己還盡力和這種誘惑抵抗,試過最後的掙扎,向他提議不留宿就回家裡去。但他死都不肯放手,一手把我抓住,我再無法,也無能力向他抵抗了。想及自己的妹子,雖有點後悔,但昨晚上由他得來的經驗和自己的丈夫比較起來,就有天淵之別。她想,這種強烈的壓迫決不能在無氣力的士雄身上領略的。他的有活氣的一種力可以說是戀愛的暴力吧。她禁不住羡慕起日夜在受這種暴力的壓迫的妹妹來了。她想現在不單精神上,連生理上,自己是屬給他的人了。

  她在窗前站了一會,覺著額部和掌心微微地發熱,背部也感著微寒,喉嚨裡辣刺刺地作痛,口裡很乾燥的帶點苦臭,她想,定是昨晚上身體太疲倦了,並且沒有充分的睡眠,就感冒了吧。她忙走回衣架前再把皮裘的旗袍穿上。

  她開了房門,茶房送了洗漱的水進來。洗漱了後覺得頭部很重贅的,身體也異常的疲倦。她懶懶地再走到床前來,揭開帳口,她看見他還把頭深深地埋在被窩裡呼呼的睡著。她略把被角撩開,他的團團的赤色的臉就給她一種的誘惑,她低下頭去在他的熱烘烘的頰上吻了吻,他的頰會灼人般的給了她一個刺激。

  他微微地睜開了眼睛,看見她站在床前,微笑著伸出雙腕向她,她立即撲倒在他的胸上了,她狂吻他的頸部。

  「再睡一會吧。你不睡了麼?」他再要求她,"不,不早了。快起來吧,怕有十點鐘了呢,我洗漱了喲。你快起來洗漱,讓我梳個頭。」她再吻著他的熱頰說。

  他起來穿好了衣服,洗漱完了時,她也梳好了頭。她站在鏡前把鏡中的自己細細的觀察了一會,待翻轉身,她看見他站在自己的肩背向著自己微笑。

  她也微笑著向鏡裡的他努嘴,表示要和他親吻。只一瞬間她翻轉身把頭埋在他的胸懷裡了——埋在他的寬闊的溫暖的胸懷裡了。她咬著他的領帶,許久不抬起頭來。有種從未經驗過的激烈的情緒把她的眼淚催出來了。他看她的肩頭在不住地聳動,忙捧起她的臉來熱烈的接了一個吻後,又取了條手帕替她揩眼淚。

  「你為什麼傷心?我倆該歡喜的。」

  他倆緊緊地摟抱著,她的首枕在他的左肩上。

  「廣勳,以後怎麼好呢?」

  「什麼事?」

  「我們不是犯了罪麼?」

  「戀愛的結合,是頂自然的,不見得是罪惡吧。」

  「但是你是有婦之夫,我是有夫之婦。」

  「那麼,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我太對不起妹妹了。」

  「那我也對不起士雄了,是不是?」

  「那又不同,因為他並不當我是真的妻室看待,我也不過機械的和他結合,一點愛情都沒有的,我都不覺得對不住他。你當然更無所謂對不起他了。」

  「啊!原來你的意思是說我不真心向你,還對你的妹妹抱愧,是不是?」

  「我並不是懷疑你。不過我擔心我倆以後不知有如何的結局。」

  「讓我倆走到我們能夠走得到的地方去就好了。將來的事,擔心不了的。」他說了後再吻她的頰。

  「所謂結婚,現在想來的確是個公式——呆板的公式,夫婦也是個空虛的名義。用這個呆板的公式和空虛的名義,去解決變幻無窮的戀愛,的確是不可能的。但是,是這麼樣的社會,我倆沒有這種名義,也沒有用過這個公式,我倆的晚夜的行動就是犯罪了。」

  「我倆不承認那種公式和名義就好了,莫管社會對我們怎麼樣。」

  聽見茶房敲門,他倆忙松了手,各站在一邊。

  「進來!」廣勳說了後,門開了。茶房搬了菜飯進來。他看看時表,九點半了。

  他倆對坐著吃飯。他一連吃了四碗。她因為有點傷風,不想吃,吃了半碗飯就放了筷子。

  「我們該走了。」她先說。

  「怕士雄回來麼?」他嘲笑她。

  「你總是這樣嘲笑我!怕什麼!?並且他不到下午一二點他總不能起床的。出來的時候不是對老媽子說到母親那邊去嗎?我想我順路到我母親那邊去,也可以解解嘲。」她也笑著說,他點了點首。

  「你怕比我還急些呢。快想回去看你的老婆兒子吧!」她反笑他兩句。

  「我就要到軍部裡去的,你不信就請你跟來看。」

  他倆約了下次相會的日期,同出了旅館。他望著她乘了轎向他的岳母家裡去後,他匆匆地走回家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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