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資平 > 最後的幸福 | 上頁 下頁
十二


  嗣後松卿常常來訪美瑛,跟著時日的進行,他和她漸漸地慣熟了,有時說起笑話來了。松卿來時,母親大概不在家。就在家裡只陪坐一會說有事出去,留他倆年輕的在一間房子裡。母親的這樣的態度實在叫他倆感激。美瑛更感謝母親的苦心。她和松卿相認識僅滿一個月,她就像得了母親的許可般的和他結為戀愛的同志。他倆一同出去散步,一同上館子,一同看電影戲。但都在日間出去。松卿曾幾次要求她在晚間去看戲,只有這一件她沒有答應,美瑛看母親的意思,只嫌這個店員窮了一點,若能夠替美瑛負終身的責任時,她也未嘗不可以答應。

  「只要他是個可靠的人,能負責任,就和他結重親也可以。」母親對美瑛曾露過這樣的口氣。

  「松卿決不是浮薄的青年,他們的店主很相信他。不是靠得住的人還相信他麼?」

  美瑛想,松卿的嘴唇太厚了點,怪難看的。除了這一點,他可以說得上是美男子的格式了。貧窮決不是一時的現象。作算窮,只要夫妻相愛能同甘苦,也是幸福的。她意識到自己對松卿感著一種情戀了,覺得自己一身只有他能處分了,只有他能把迫近危機的自己救起來。她時時描著和松卿結婚的空想以自娛。有時對著松卿,忽然感著一種愁的發作,胸口不住的悸動,完全的面著失了自我意識的一種危機。受著衝動的打擊,身體不住地發抖。她想,松卿是很明顯的有意於自己的了,只要自己一啟口示意,渴望著——在很久很久的期中渴望著的安慰,頃刻之間就可以領享。但只一瞬間,她又恢復了她的自我意識,覺得這是關係自己終身的事,不能不顧前後的隨便的把身子委託他。雖經他的幾次的要求,她始沒有肯定的表示,但實際美瑛對松卿的戀愛可以說達到相當熱烈的程度了。

  § 十二

  美瑛躺在床上,不住的把松卿和表兄比較,覺得他們間真有雲泥之差。

  她想,看母親的意思有點傾向到表兄那方面去了。但在自己覺得萬難舍松卿而就表兄。

  除窗外的雨音外,周圍異常的沉寂。天氣好的日子,在這時刻常聽得見犬吠之音,今晚上天氣冷了些,又下了雨,外面的村道上像沒有行人,村犬也匿跡消聲了。

  蜷縮著身體深深的埋在被窩裡,體溫漸漸的高了起來。她的神經也愈興奮起來。她從席底把松卿今天偷偷地給她的一張紙片取出來看。美瑛是中學畢了業的,看了小學程度還夠不上的松卿的短簡,心裡也有點作惡。信裡面的「莊次」當然是「妝飾」之誤。還有「清陽穀繼」四個字,她真猜不出什麼意思來,她念了一回實在覺得可笑,但她總覺得松卿的短簡中籠著有一種愛,在興奮狀態中的她就禁不住向這張紙片接吻,她漸次的描想到明天去會松卿時的一幕,她的體溫越發高了,尤其是腰部。她想,松卿此刻若在這房裡時,她就要把他整部的吞下去。

  她像聽見鄰家的雄雞的啼音。她想,天快要亮了吧。她忙起來把衣服加上,坐了一刻,天大明瞭,但不見太陽的陽光。她聽見松卿在門首和掃地的老媽子說話,她想,松卿的膽子真大,這樣早就跑了來,但她還是急急地想見松卿,忙走出來。外面還絲絲地下雨。

  「你冒雨來的麼?」她在廳前接著松卿就這樣的問他。但他只笑著點點頭不說話。

  「你怎麼今天這樣早就起來了?」

  「還早麼?我在市公園裡的八角亭下等了你半天,不見你來,才跑來找你。現在快要轉一點了,還說早麼?」

  美瑛聽見後心裡覺得很對不住他,辜負了他對自己的熱誠。但她又半信半疑的想,自己才起來,臉還沒有抹,頭髮還沒有梳理,怎樣就到一點鐘了呢;莫非我今天起床起遲了麼。她忙叫老媽子,但並不見老媽子答應她。

  「你見了我的母親沒有?」

  「你母親早出去了。我在路上看見了她。她說你在家裡等著我。」美瑛想,怎麼母親出去不告訴一聲呢,心裡有點不舒服。但她想,母親定是到表兄那邊去了的。

  「我們走吧。還等什麼?我在K酒店開了一間頭等房子等你呢。」

  「沒有人在家裡,怎麼走得動麼?」

  「不要緊,快走!快走!」

  「讓我梳好頭再去吧。也得換件衣服去。」

  「你的頭髮還整齊,一點兒不亂,你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可身,不要換,頂見得人了。」

  美瑛沒奈何的跟了松卿出來。在路上松卿要求她並著肩走路,她不答應,只在後面跟著走。看見路上只他和她倆的時候,他就走近她的身旁捏手捏腿的。她對他的粗鄙的舉動雖然有點下流樣子,但也不十分拒絕,因為她實在感著一種快感。

  不一刻他倆走到K酒店來了。酒店的茶房引他們到三樓上的一間陳設很精緻的房裡來。在房中心由天花板吊下來的電燈煌煌地照得全房裡通亮的,她想月薪只十八元的松卿怎麼這樣闊的租起這樣好的房子來呢?

  茶房不一刻把飯開了來。她想她今天早午兩頓飯都沒有吃,怎麼一點兒不覺得肚餓呢。她望著臺上的酒菜,有許多她有生以來沒有嘗過的。松卿告訴她這些不是中國菜,是西洋菜。她望著松卿在吃那幾碟西菜,很羡慕他用刀叉用得熟練。幸得茶房備了筷子來,她不會用刀叉,只用筷子夾來吃。

  吃過了飯,茶房拿了一張紙來叫松卿填寫姓名,他就填了楊松卿,二十三歲,同妻魏氏,二十三歲。她只臉紅紅的望著他寫,不便說什麼。茶房去了後,松卿就翻向她說,「這樣寫不要緊吧,遲早有個樣的稱呼的。」他說了後竟撲到她身上來。她躲不及了,松卿已經坐在她的懷中了。她這時候也覺得自己周身的血在騰沸。松卿把兩片很厚的嘴唇送到她口邊來了,頸部也緊緊地給他攬抱著。她只閉緊雙目;覺得自己的身體軟洋洋地快要溶解了般的。

  美瑛連自己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給松卿摟抱著睡倒在那張鐵床上了。她想抵抗,但已經來不及了。她領略到久渴望著的一種安慰了。她像喝醉了般的。等到自己醒過來時就聞到一種鴉片臭和口臭的混和臭味,怪難聞的,她忙睜開眼來看時,摟抱著自己的不是松卿,是自己的表兄。

  「啊唷!」她駭了一跳,自己叫出聲來了。忙睜開眼睛,看見自己臺上的一盞小洋燈黃豆大的燈火半明半滅的還在燃著。朝東的窗口上部的玻璃板浴在淡黃色的太陽光中了。

  她靠在枕上還默默的想夢中的情況,覺得身體懶慵慵的不容易起來。她聽見後園裡的鳥群的歌聲了,她想天晴了吧。

  她睡到八點多鐘才起來,和母親一同吃了飯後,母親真的一個人出去了。她說到縣城去買點禮物回來,明天就到表兄那邊去。

  母親走了後,她把夢裡的情景再細細的咀嚼一回。愈咀嚼,那種衝動的強壓力愈大;她想,答應了他的,會他去吧。萬一有什麼意外的事件發生也算不得什麼危險。自己的身體遲早要嫁人的了,不嫁松卿,也嫁表兄了。作算和松卿有了什麼關係再嫁到表兄那邊去也不算得是件罪惡。表兄還不是再婚麼?恐怕他的身體的不潔還有比再婚更甚的吧。強烈的衝動的發作逼著她發出這種自暴自棄的思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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