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資平 > 最後的幸福 | 上頁 下頁


  「我想等表妹回來見見面,就等到這樣時候了,怕響了六點鐘吧。」士雄不轉睛的凝視著美瑛說。美瑛很不好意思的忙低了首。

  「就在我家裡歇一晚呢。莫說不能回你家裡去,就到城裡去也遲了吧,怕關了城門呢。」母親說了後站了起來出去了。

  美瑛想;母親到外面去叫媽子準備晚飯,但又覺得她是有意叫自己陪著表兄談談。

  「你陪表兄坐坐,我去拿燈火來。」

  表兄的樣子很歡樂的,他沒有答應在家裡留宿也不說不留宿;他只不轉瞬的望著美瑛的臉,望得美瑛很難為情。

  「瑛妹,你的樣子完全和小時不同了。就前三年我回來看你時也沒有這樣的標緻。你小的時候,體格笨些,現在高長起來,好看得多了。」表兄很不客氣的在感歎般的讚美美瑛。但在這種讚美中像含有一種饑於色情的男性碰著舊識的年齡豐盛了的女性時的喜悅。

  美瑛臉紅了。但對表兄的讚美是很滿意的,不過同時感著達了年齡還沒有嫁出去的羞恥。

  「今年不出去吧,不再出緬甸去吧。」過了一會美瑛才抬起頭來問表兄。

  「我想不再出去了。外面的生意近年來,年見年不好。橡膠落了價,工人的薪金又漲了價,實在盤繳不來,我想那種生意不做也算了。」

  美瑛前兩年就聽見表兄在緬甸經營橡樹園發了財,已經有一二十萬的家財了。歐戰後橡膠的價錢陡然的跌落下來,表兄蝕虧了四五萬元,就不想再投資了。美瑛一面想一面偷望表兄雙手上的金指環——右手有三個,左手有兩個,左手上的一個像是鑲有金剛石的在微暗中微微地閃光。

  「你的橡樹園也賣了麼?」

  「沒有賣,但也和賣了一樣,訂給一個代理人包辦了。本來想叫阿和出去的。但又怕他太年輕了,監督不來。並且學那邊的土話就要年把兩年的工夫,不容易。」

  美瑛聽見表兄說及阿和的名字,又想到表兄的兒子阿和來了。她想阿和今年有十六七歲了吧。

  「阿和今年幾歲了?」美瑛問表兄。

  「十六歲了吧?我也記不清楚他有多大年紀了。」表兄笑著說了後從衣袋裡取出條紙煙來吸。

  美瑛想起阿和兒的樣子來了。皮膚很黑,骨格橫大,有點像他的母親。兩個人相對沉默了一忽。美瑛想找點話來和表兄談談,但盡想盡想也想不出什麼話來。並且頭上像受著重壓不容易抬起來。

  ——表兄像有什麼特別的話要向自己說般的。像有什麼事情要向自己要求的樣子。

  「瑛妹,你今年幾歲了呢?」表兄突然地問了這一句。美瑛覺得表兄的這個質問太失禮了。提起歲數,美瑛比聽見什麼還要難過,她只低著頭雙頰緋紅的。

  「老了喲。」過了一會,她才苦笑著說。

  「聽說你總不情願結婚,說這個婿家不好,那個婿家又不好。有這事沒有?」表兄還笑著說,但他的聲音聽得出來有些微微地顫動。他說話有幾滴口涎飛射到她的臉上來。她還聞到表兄的氣息很臭。

  「像我這個女人……」她只說了半句,雙頰再紅起來不說下去了。

  「你太揀狠了吧。」士雄還是一點不客氣的笑著說。

  「像我這樣的女人有誰要呢?」她最後說出這樣自棄的話來,但心裡還是承認表兄的話太揀狠了。

  ——表兄像有意思于自己了。嫁表兄作填房——有先妻的兒子的填房。美瑛看見表兄的衰老而且有病的樣子,心裡實在不情願,但望見他的雙手上的金指環時,又想這個機會再不可讓它逃過去了。

  母親拿著洋燈進來了,過了一會,老媽子搬了酒飯進來。吃過了晚飯還坐談了半點多鐘,表兄打了幾個呵欠站起來說要趕到縣城裡的旅館裡去歇宿。

  「不下雨吧?」表兄在問她們。

  「雖沒下雨,但外面黑得很呢,怕不好走。」

  「那不要緊,我有手電燈。」表兄打著呵欠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盒子來。把盒蓋打開,倒了幾粒小豆大的黑藥丸在掌心裡,趁勢向口裡一拍。口裡含著黑藥丸,伸手向臺上倒了一杯濃茶一氣的向口裡灌。美瑛看見表兄的鼻孔裡流了點灰白的鼻涕出來。他忙由衣袋裡取出一條雪白的綢巾來向鼻門上搭。

  美瑛知道表兄非趕出縣城去歇宿不可的理由了,她再不留表兄在家裡歇夜了。

  母女兩個送了士雄出去後,再回房裡來時,壁上掛鐘響九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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