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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悵望著祖國的天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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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壽山經手做了兩年生意,不見起色。第二年冬,林商染了流行感冒症,一病死了。他臨終,曉得王氏和林媽中間,絕對沒有調和的希望,所以遺囑將家財五分之三歸內地家族,其餘五分之二給日本家族。他又懇囑了壽山幾句,壽山也居然下幾點痛淚答應了。 不知道是壽山忘記了父親臨終的遺言呢,還是絕對的服從了母親的命令?他對林媽說,他是長子,庶母一家的生活費,他應當須負完全責任,家財不必照遺囑分剖,還是合湊著做生意好些,並勸林媽帶弟妹們回內地去。林媽深知道壽山並不是能夠孝養庶母,撫愛庶弟庶妹的人,不過想掌林家的財政全權罷了;況且日本女人,是不情願像木偶一樣,等人家給飯吃的,壽山竟料不到林媽會提出抗議。 日本是法治國,不像中國有許多曲折微妙的,糊塗了事的折衷辦法。在日本不要什麼鄉紳來調停,也不要什麼族人來排解;壽山只有恨得咬牙切齒,照遺囑辦了。但他總想在遺囑之外,多爭幾個錢回來。到後來,他妙想天開,想出一條妙計。他提議家財未分之先,要扣下三千兩,替林商覓一穴生龍口好風水的墳墓,其次還扣下一千兩,替林商做一個七天八夜的大幽魂超度道場。林媽說,這是出乎壽山一片孝心的提議,馬上答應了。壽山真喜出望外! 林商死的那年林媽的大兒子,不過七歲,秋兒才生下來四個月。日本的生活程度,比中國內地的要高十多倍。林媽生的幾個兒子,在華僑學校不完全的中學初級卒業後,就各自尋生活去了。大的在一家雜貨店管賬,次的在一家中國酒店當廚房,第三的在一家洋行裡當侍僕,第四的給了林媽的哥哥做養子,只有秋兒跟著她媽媽,再嫁到日本西海岸S村上一間小禮拜堂的老牧師家裡。 五 秋兒初到這牧師的茅屋裡,才十四歲。她在這漁村幫漁家搖櫓和曬網,勞動了兩年。她的虛榮心,跟著她的女性美,一天一天的發達,這荒涼寂寞的漁村中,她再住不下去了。她一個人搭了數百哩的長途火車,漂流到東京人海中來,她在東京,沒有親故,也沒有知友,她只跑到一家介紹職業所去,報了一個名。她的志望是想到一家高貴的家庭裡,當侍婢,吃碗比較清閒的飯,習一些高尚的禮節應對,她自信她天生麗質,決不會使她志望失敗。 過了三天,那家介紹職業所的主人,寫張信片叫她去。 「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呢?」 「沒奈何的時候,就進這些地方也使得。」 「有是有一個比較清閒的地位,不知道好姑娘願意去不願意去?」介紹職業所主人,露出兩列青黃色的牙齒給秋兒看,並且眯縫起他的一對鼠眼望秋兒。秋兒聽見她稱她做好姑娘,心房像受了一種刺激,她心房的血,登時逃到她的雙頰上。 「旅館,酒樓,茶店這些地方,比較容易找些。」 「我想姑娘早懂得我的話了。這個位置只要夜間勞動三兩點鐘,此外一點兒事並沒有,由得姑娘自由,月薪有五十多元。得主人歡喜了嗎?哈哈哈!那就由姑娘要多少就有多少了。」 「對不起得很,我這裡照你所志望的,打聽了幾處平日有信用的家庭,都回說現在沒得缺員。若專等上流家庭的服務,怕一時難得出缺。只有……」 「什麼職業?」 秋兒雖然沒受完全的教育,沒有高尚的思想,但她知道處女的真價是很寶貴的,斷不是一個月五十元白洋便可賣掉的。 六 秋兒沒有到中流以上的家庭去當侍婢,也沒有到酒樓旅館去服役,到後來,她由自己的自由志望,進了東京近郊的一個工場當女工去了。她的美貌很能打動工場監督的心。她會見他的時候,他表示一種很歡迎她的態度。 監督會彈四弦琴(Vilin)監督夫人的鋼絲琴(Pioano)也很巧妙。工場定例,每月第三個星期六晚,要在工場附設的俱樂部開慰勞會,男工固然個個到會,女工也差不多全部出席。監督和他的夫人,也到會演奏他們得意的樂器,監督的四弦琴音,和夫人的歌聲幾次能夠叫秋兒下淚。秋兒的社交是在這工場俱樂部開始,秋兒初次知道藝術上的一種寂寞的悲調,也是在這工場俱樂部。 她在會合室的一隅,揀一個沒有人注意得到的席位坐下。沒有人去理她,她也不找誰談話。她只旁觀她的同僚,男和女,拍著掌合唱野合男女常唱的情歌。她在這慰勞會場裡不覺得有什麼安慰,她只覺得有一種悲哀的氛圍氣,圍繞著她。她在這會場裡,新得了一種感想,就是這會場中司會的女王,是日夜不勞動的監督夫人。她又常拿自己和監督夫人比較,覺得兩人間的勞力和報酬,很不平等。她會唱「Come! Come!……」的情歌,是監督夫人教她的。監督夫人唱完這情歌,她定很歡樂的笑著,但她唱完之後,她的態度,全然和夫人的相反。她出席過兩三次後,她再不到這慰勞會了。 一班男女工正在拍著掌,唱歌,喝酒和吃茶點的時候,她只在工場附近老農婦家裡一間小房子裡——她一個月出三塊錢租借來住的小房子——悶悶的讀一冊《婦女世界》雜誌。 七 監督很愛她,監督夫人比她的丈夫還要愛她。 有一晚,監督夫婦專請她到他們家裡去。她到監督家裡的時候,差不多快到八點鐘了。監督夫人引她到後面樓露臺上去。月色很亮,要不著燈火。露臺中心擺一張圓臺,周圍有幾張籐椅。 過了幾天,監督夫人自己到秋兒那邊來說,要替她做媒,勸她嫁筱橋五郎。監督夫人沒有替她作媒以前,她還不見得很討厭筱橋,自監督夫人來訪之後,她在工場裡遇見筱橋再不睬他,也不和他說話。 秋兒的心地,日見日煩惱,她的臉兒,也日見日清瘦。有一天響了十二點鐘,放了工,有一點多鐘的休息,她在工場後溪旁邊,揀一塊僻靜的草地坐下,打開帶來的飯盒子。剛吃完飯,一對生有許多黃毛的手,從她的肩膀後伸了過來,她待抵抗,已來不及。,她覺得有一種能使她心房破裂的重力,壓在她的乳房上面。她到底是年輕的女子,體力和靈魂一樣的脆弱,她從此不是處女了。 監督之外,還有一個男子在座,秋兒認得他是前月才到任的工場理事蓧橋五郎,是明治大學專門科出身的秀才,兩頰紅得發亮,但不是健康的表像,鼻孔下蓄有幾根黃鬍子,看見她,忙站起來,鞠了一鞠躬。 他們四個人——兩個男子和兩個女子,圍著圓臺,談笑了幾十分鐘,監督說,還有客在樓下客廳裡會他,和他的夫人告辭先下樓去了。只剩下筱橋和秋兒兩個,靠著露臺底欄杆,望天空的碧月。秋兒才知道監督夫婦請她到他們家裡來的用意。 自後她一個多月,並不到工場裡,但她的薪金,還是一樣的寄來。同僚的女工,有羨妒她的,也有輕笑她的,但她對身外的褒獎,一點兒沒有感覺。監督夫人請了她幾回,她一概拒絕了;筱橋探問了幾次,她也不情願會面。到後來,監督夫人也懶請她了,筱橋也懶探望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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