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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衡的偶力(5)


  「高先生,沒有什麼菜,真對不起了。多吃點酒吧!」她提起酒壺來替他斟了一滿盅酒。

  「菜多了,吃不完了。」他望著曾經他握過的纖白的手。

  「你呢?還要不要?」玉蘭提著酒壺問她的丈夫。主人只把他的又黑又大的頭點了一點,他覺得這個主人很可憐,他那又大又黑的頭像快要戴綠帽子的樣子。

  主人像很尊敬他是個讀書人,席間很得意的把他做生意的知識和經驗告訴他。

  主人的酒量像很大,吃了十多盅的酒還不見有醉意,並且乘著酒興勸均衡續弦。

  「我們男人是要有個家庭。有了家庭事業才做得起勁。妻子的確是累死人的,但沒有妻子,又覺得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目的般的。高先生還是早點再把家庭組織起來,想太太有靈也定歡喜的。」

  「現在很難了,像我這樣的人和年齡。我願意的,她未必情願;她願意的,我又未必情願。我也沒有這種心緒了。害了一個死了,又再害別一個嗎?」他說了後歎了口氣。

  「你自己揀擇得太苛了,那沒有法子。願意嫁你的人多著呢!要娶窈窕的女學生也不算難事。」汪夫人半帶戲謔的笑著說。

  「那裡有這樣的豔福!」他也笑了。

  「那說不定!像我這樣老的人,頭髮快光了的人,如果還是獨身,也還可以娶個窈窕姑娘吧。哈,哈,哈!」

  「頭髮都快光了,還說這些風流話,羞也不羞!……你只管娶個女學生吧。我決不吃醋的。你怕我跟著你,她們不相信你是個獨身者,你就離了我也使得。我雖然是個老婆子,也不見得沒有人收留我吧。」她說了後,一雙媚眼望著均衡,笑了起來。

  「真的,若不是有小孩子,我們離開了彼此都方便。哈,哈,哈!」主人也大笑起來了。

  神經過敏的均衡以為主人是看穿了他和她的暖昧的態度,故意這樣的說笑。

  「你真的脫落得很!我走了後,你一個在外面幹了些什麼事我也不知道。」玉蘭笑著向她的丈夫說。均衡乘這時候偷看她的側臉,半邊透明的玉面映著霞色的頰,豐腴柔滑的頸,白嫩的纖掌,沒有穿襪子,下面露出了雪白的半腿來的腳。像這樣的一個美人還不愛?像這樣的一個美人也會有給人厭倦的一天麼?這無論如何相信不過的。

  「我有錢,你怪得我!哈,哈,哈!」主人再高聲的笑。

  「人說男子的心像浮萍一樣,今日東,明日西,有了錢,什麼對老婆不住的事情都幹得出來。」她也說笑般的在發她的議論。「但是你是例外喲!高先生!秋霞姊死了後,你怕對她不起,連續娶都不續娶了。像你這樣的男人真難得。」她再翻過頭正經地向他說。

  吃醉了酒的均衡覺得她今晚說的話對自己都是別有深意的。他怕說多了引起她丈夫的懷疑,想快點回旅館去。他從衣袋裡取出表來一看,已經過了十點鐘了。

  「汪夫人,我吃飯吧。」均衡告訴他們不再喝酒了。

  「不要緊,還早呢!多吃盅把嗎!」主人還想均衡陪他多喝幾盅酒。

  「你一吃酒就要吃到人怕的!誰能陪你喝這麼多酒!高先生,吃飯吧。」

  吃完了飯後快十一點鐘了,他告辭了出來。他們夫婦都送出門首來。

  「你一個人回去很寂寞吧?」她最後還說了這一句對他的官能有刺激性的一句。

  均衡由她的別莊走出來,更覺得自己太可憐了,那末程度的寂寞。他還不忙回旅館去,一個人在海岸上躑躅著,描想自己去後他們別了幾天的夫妻間的談話和動作。

  「你和那個均衡君從前在小學校同事的時候怕有什麼暖昧的關係吧!那個人不轉睛的在偷看你喲!他對你生了相思病般的。你也有這種相思吧。」

  「胡說!我不要緊,你不該敗壞他的名譽。」

  他們夫妻這樣的說笑了後,感興更深的互相擁抱著,今晚上乘著酒興在更挑撥的更誇張的實行他們間的情愛吧!

  均衡描想到這一點,覺得自己太蠢笨了,今晚上做了他們的助興品了。她太可惡了,把我當玩的?她的丈夫明明來了,又騙我說沒有來,叫我去給他們開心。真的豈有此理!她太可惡了!這個仇非複不可!

  他想了又想,意氣頹喪的跑回旅館裡來。

  四

  他那晚上由她那邊吃了酒出來,在途中受了點冷風;到了第二天咳嗽得厲害,流了許多鼻涕,並且還有點發熱。他一連睡了三天沒有出去。

  第四天的下午,她一個人,不帶小女兒,跑到旅館裡來看他。

  「病了麼?怎麼不告訴我一聲?你這個人真不行!你也該打發人來通知我!」她在埋怨他。他聽了她的話,心臟又在振動起來了。

  她望了他的瘦臉,又望望他案上的淩亂的書籍和藥瓶子,臉上表現出一種很傷感的表情。

  「醫生看過了沒有?」

  「看過了。」

  「醫生怎麼說?」她原來是站著的,此刻坐在他的床沿上來了。只隔著一重薄毯子,他的膝接觸著她的臀部了,但她只當沒有感覺。興奮了的他,連打了幾個噴嚏。

  「醫生說,熱度低下去了,過幾天就會好的。」

  「但是,怕有幾天不得起來吧。吃得飯麼?你看,你的手都瘦成這個樣子了。」她無意中握了他一隻手。「所以我說男子沒有女人在旁是很不方便的。這樣的病該吃稀飯的。像旅館裡的硬飯,你怎麼能吃下去!」

  「我這幾天吃牛乳多。其實也不覺得怎樣的辛苦。像這樣經驗——一個人病著沒有人理的經驗,不知有多少回數了。」他緊握著她的手微笑。她紅著臉低下頭去。

  「如果這裡不方便,就搬到我們那邊去住幾天也使得。是的,他跑了喲。今天下午一點鐘的火車回P市去了。你今晚出去不得的了,除非搬到我那邊來……我是來請你今晚上到我那邊去的。那天真對不起你了,他突然的跑了來。」他聽見她的話,周身的熱血再環流起來。

  「今天就走了?」他心裡登時感著一種快感。「你的主人真是個好丈夫!體格多魁偉!」

  「不行喲!你這樣的譏笑人!你吃了一驚吧!這樣難看的老頭子!」她蹙著雙眉笑起來了。「但他很稱讚你,說你真是個讀書人,明道理,不像普通一班的博士們念了點書就驕傲著看不起人;年輕人少有像你這樣謙遜的。」

  「真的?」他笑著望她。他很想趁這個機會把M小學時代的事提出來試探她一下。但他又覺得不該太猛進了,她現在是個有夫之婦了。

  食堂的鐘聲響了,他們知道是五點鐘了。

  「你不得出去吃飯吧?」她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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