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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衡的偶力(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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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學畢業後就跟我的父母搬到F市去住了。他是在鄉間的中學。」 「那很好了,你們都是舊知,以後更容易互相幫忙了。」校長的「舊知」兩個字在他們聽來帶點懷疑而諷笑的意思,他和她不覺臉熱起來。 由均衡的家裡到學校來有五裡多的路程,他早來晚回,午飯就在學校裡吃。玉蘭寄寓在她的姑母家裡,離學校有兩裡多路。 每天放學後,他應她的請求多走點路送她回她的姑母家裡去後才由小道回家去。 均衡自和玉蘭在M小學校同事後,有一種捉摸不住的哀愁的氛圍氣,一天一天的把他包圍起。說是青年人每遇春期必有的煩惱,但去年春間還在學校裡念書時並沒有覺著這種哀愁。尤其是和玉蘭分手後,一個人在田畦道上走著向家裡去的時候,望著碧色的秧田,蒼色的松林,眼睛裡常包含著一泡清淚,稍有所觸就要淌下來的樣子。但近來覺得心裡是很空虛的,想求一種東西——能夠充填這種空虛的東西。但所想求的是什麼,自己又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名嗎?有點像「名」。利嗎?有點像「利」。戀愛嗎?有點像「戀愛」。總之他近來的煩悶完全是有所求而不能達目的的煩悶。不,想求一種東西而無勇氣去求的煩悶! 玉蘭的姿態日見濃厚的刻在他的心坎上了。桃色的雙頰,柔潤的鮮血色的唇,敏捷而巨大的黑瞳子,富有彈力的乳房的輪廓,常對他的易起變動的官能刺激。玉蘭不單外觀之美能夠刺激男性。她的內力,富有脂肪分的肉感的想像尤更容易把男性醉化。 初夏的一晚,均衡因為學校開校務會議,在學校吃了晚飯才回去。陰曆四月初旬的夜晚,有了相當的月亮,他還是循舊倒送玉蘭到她的姑母家門首來了。 「玉蘭!」他想這次的機會不該錯過了。 「什麼事?」玉蘭抬起頭來望他。 「這樣好的月色,真不情願回去!」他仰望著天際的碧輪。 「不回去怎麼樣呢?」 「我們倒回去再走一會不好嗎?我再送你回來。」 「……」玉蘭低了頭,不答應也不拒絕。 「我們再走一會吧。」 「到什麼地方去?」 「就到那牧場上站一會也使得。」 玉蘭這時精神上也像得了一種新力,默然的跟著他來到牧場上來了。 「玉蘭,小學校時代的事情你還記得麼?」 「什麼事?你逃出學校去偷人的荔枝。後來給先生鞭了幾鞭,我是記得的。」玉蘭說了後笑起來了。 他們倆同浴在銀色的月亮中,像受了神感,很想團結坐一起。 「不,不是的。你不是說你要嫁有錢的人麼?」 「啊喲!沒有這回事。我沒有說過這些話。我說過了,怎麼我記不得呢?」她笑了。 「你不記得麼?那你的記憶力真不好。那時候你十二歲,我十三歲。」 「你真好記性……」 他終把他對她的愛慕說出來了。她約他遲些再答覆他。他說話時,不覺只手加在她的肩上了,但她不回避也不拒抗。待他想把熱唇向她的嘴接觸時,她忙站開搖著頭。 「不行,那不行!均衡,讓我再多想幾回,倉猝做出來的事要後悔的。」 均衡受了她的這種意外的抵抗,心裡異常的羞愧。 那晚上他很失望的流著眼淚回到家裡來。 由第二天起,他請了一星期的假。過了一星期後,他不能不上課了。上課去,不能不和她會面,這是比什麼都還要痛苦的。他決意和她遠離了。他決意用功了,他打算讀書——專研究自己喜歡的文藝,消磨他的無聊的歲月。 「我決不思念她了!決不再想她的事了!」 他到學校時,玉蘭先來了,向他點頭,他只很冷淡的回一回禮,並不抬頭望她了。從前會見時要相望著微笑的。 到了下午,各教員都回去了,校長也回他自己的書房裡去了。只有他和她還留在學校裡。玉蘭在女教員準備室等了好一會不見均衡出來叫她一同回去,知道他完全是為前星期那晚上的事不理她。她再忍耐不住,走進他的房裡來看他了。 「前星期對不起你了。我說話太率直了,望你不要介意。」玉蘭紅著臉走近他的書案前笑向他說。 「哪裡……」均衡的臉色很不高興的也很不好意思的。 「不回去麼?」玉蘭要求他一路回去。 「我還要等一刻。你先走吧!」均衡很冷淡的。 「你惱了麼?我就說錯了話,你也得讓我改過。」 「我們始終要離開的!」感情脆弱的均衡在她面前掉下眼淚來了。 「對不起你了,均衡!我還是和你一樣的思念你,不過婚姻大事也得讓我多想一二日,是不是?」 「……」均衡還是沉默著。 「那晚上說的話,我取消吧!我們講和吧!我們要和從前一樣的才好。不然他們要笑話。」她一邊笑著說,一邊伸出雙手來給他。她的雙腕張開著,像想把他擁抱的樣子,又像希望他枕到她的胸上來的樣子。這時候他是塊鐵片,她是個大磁石,他給她吸住了,只一瞬間,她的頭部靠在他的左肩上了,同時兩人的高溫的柔滑的舌尖相接觸了。 玉蘭在M小學只當了一年教員,回F市去後就不再來了。到了第二年的冬,他聽見她嫁給一個有錢的富翁做媳婦消息時,他真想自殺了。但同時他又想對她復仇。 玉蘭嫁給姓汪的富家公子後,就跟她的丈夫到P城去了。只在他和他的妻結婚那年回來了一次。 玉蘭嫁後,他也辭掉了小學校的教員跑到S市去營筆墨生涯了。在這幾年間他在文壇上的名譽漸漸的高起來了。玉蘭嫁後三年了,他也由友人的介紹和賢淑的秋霞結了婚。自得秋霞後,由玉蘭受來的傷口也漸漸的平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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