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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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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不算多,但說出數目來,也會把你嚇倒。」蕭這時候伸出五根指頭來。 「五百元?」塗媽睜著驚異的眼睛問。「如果我有五百元,夠我一生的吃穿了。我在今生今世,恐怕沒有福分得五百元的大款了吧。我以後真要多多修心吃素,看來生能不能得到五百元。我們耕田人畢生勞苦,長年流汗,也怕掙不到五百元的大款吧。大人物到底是大人物,說一句話,舉一舉手,可以馬上得幾百元。蕭四哥你也算不錯,你每月清清閒閑也可以拿八十元。你們這些大人物,這些××要人,有這許多錢,真不知從哪裡來的。莫非大人物有穿底眼,挖中了金銀礦麼?」 「五百元也值得你這樣大驚小怪麼?我這次帶來H埠的不是五百,還要加一個萬字,這次的數目還算是小的。 「五萬!那得了!那得了!五萬塊錢不裝滿了一房子麼?蕭四哥,你莫騙我老人家了。我雖然是鄉下人,但也知道洋錢是很重的東西,五萬塊錢你怎麼帶得動呢?」 「不是五萬,是五百萬!」蕭再笑著說。 碧雲驟然聽見五百萬,一時也想像不出這個數目之多,多到什麼程度。於是她無意識地伸出一根指頭在那張小桌上寫了一個5字,以後又在5字後面續加了幾個圈兒,——5000000——五百萬元!大人物的生活當然比我們奢侈得多,就比阿姐也怕闊得多吧。作算他每年用一萬元,也要五百年才用得了。她在這樣想。 「五百萬?五百萬比五萬多幾倍?」塗媽不住問蕭,因為她從來就沒有5000000的觀念,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這樣多洋錢,她只當蕭四哥是說空話。 預報開車的鈴聲響了,打斷了他們的會話。 「塗伯媽,那我上車了。碧姑娘的事我會替她照料,請你放心。」 「那要拜託你了。」她老人家想到要一個回容公館去,不禁淒慘起來,眼眶一紅,快要掉下淚來了。但她忽然又想到剛才那一元六角錢,蕭四哥還沒有把回她,於是向碧雲招了一招手,碧雲便伸出頭來,塗媽湊近她的耳朵,低聲的說。 「車票只要三元四角,蕭四哥那邊還有一元六角。等下你可以向他要回來。」 「媽,你錯了喲。這是二等車,車票要五元八角。他還替我墊出八角錢去了。還要還他八角錢喲。」 「二等車?為什麼要買二等車票?」 蕭四哥看見她們母女在低聲細語的說話,知道是為買二等票發生問題,忙走前來。 「第一因為我買了二等票,碧姑娘坐在三等車裡不好招呼。第二是三等車擠得嚇人,碧姑娘是女人,怕擠不慣,並且怕有歹人。第三因為搭的是夜車在三等車裡更不方便。」蕭說了後,還申明他今早上由省城來時,因為帶有重要的支票,是搭頭等車來的。 旅客聽見會黯然魂消的汽笛終吹起來了,碧雲看見站在月臺上的人們忽然動亂起來。她想到阿姊的無情,母親住在H埠的孤獨,也不免傷感起來,此刻又看見母親在對自己揩眼淚,自己的眼淚也就再忍抑不住,撲撲簌簌地滴下來了。她想,母親雖然是個吝嗇鬼,但這完全是為窮所迫,至她愛女兒之心,還是始終沒有變的。自己何以要在這樣煩苦的旅途上受罪,何以要和母親分離,她真想不出是什麼道理來! 「媽媽你早點回去吧。」 「我真不想回阿姊那邊去了!……」 碧雲看母親好像也想跟了自己來到哥哥那邊去般的。她這時候,已經認不清楚母親的臉了,她忙伸手進衣袋裡去搜手巾。 第二次的汽笛又吹起來了,火車也跟著展輪了。 月臺上的人們漸漸看不清楚了,火車的速力也漸次增加。由火車頭煙筒裡吐出來的黑煙,在碧雲眼前掠過去,她忙閉眼睛,聞著一陣煤臭,像有一細片的煤屑飛進她的眼睛裡。一時睜不開來。 火車的震動愈烈,她有些站不住足了,忙坐下來,用手巾揉眼睛,揉了好一會,才睜開來,看見蕭四哥坐在她的正對面,向著她微笑。她有些不好意思,想再翻向窗外,但因剛才給煤屑打了眼睛,不敢了,只是翻過這一邊來望同車廂的客人,二等到底是二等,還有些座位空著的。 火車像在軌道上轉彎,她奇心再引她伸出頭到窗外來。她看見列車像長蛇般正在鐵軌上畫一個大曲線。 她還不好意思和蕭說話,也很擔心蕭向她有唐突的質問,所以她盡憑著窗沿,望車外的夜景,她望見H埠的燈火也漸漸地暗滅了。她這時候,只感著寂寞。她想,自己真像一隻孤舟,此刻駛到港口外來了,今後或浮或沉,只有一任這人世的浪波了。於是她忽然又淒惻起來。但她並不是思念母親,也不是想會著哥哥,更不是思念阿姊。她只覺得自己的心是懸在空中,無所憑依。她又覺得坐在那一邊坐席上的不是蕭作人,而是吳興國。最後,她又覺得偌大的世界中,也沒有她站足的地點般的。總之她是從沒有過像今晚上這樣悲楚難過的。 「自己縱令不算是這世界中最可憐的人,但也定是一個最不幸的人了。」 「來吃茶啊,碧雲姑娘!」 她聽見蕭阿四在叫她,只得翻過頭來向他略作微笑,表示謝意。 「你請。」 「坐下來吧。盡站在那邊,站得不腿酸麼?」 她原有點喉幹了,想喝茶,給他這末一說,就坐下來了。桌上擺著兩盅茶,是車上的僕歐送過來的。不一會,僕歐又端了兩碟點心來,蕭四哥又勸碧雲吃。 碧雲聽蕭四哥談了一個多鐘頭的話,覺得他並不是一個歹人,也不像個浮浪少年。看他的性質很痛快,什麼話都肯說,他把這次來H埠的任務,——否,是他近半年來的專門職務,——也告訴她了。她聽見驚異得吐出舌頭來縮不回去。 蕭作人在省城總指揮部當庶務股員,股長是他的姊夫區家騏。軍需科長和區家騏是十分要好的同學,所以很信賴區,這完全是因為區能夠替他營私舞弊。軍需科長孫紹先是哪一個呢?他是鄔總指揮的舅子,也是鄔的聚斂之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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