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鳥篇|鄭振鐸_學達書庫

◆玄鳥篇

　　——一名感生篇

　　天命玄鳥，
　　降而生商，
　　宅殷土芒芒。（《詩經·商頌·玄鳥》）

　　一

　　玄鳥的故事，比較詳細的，見於《史記·殷本紀》。按《殷本紀》云：

　　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史記》三）

　　《楚辭·天問》也有「簡狄在台，嚳何宜？玄鳥致貽，女何喜」的話。可見這個「玄鳥」的傳說，是由來已久了。

　　又《史記·秦本紀》裡，也以為秦之先是玄鳥所出：

　　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修。女修織，玄鳥隕卵。女修吞之，生子大業。（《史記》五）

　　所謂玄鳥，便是我們所習見的燕子。吞燕卵而懷孕生子，成為一代的開國之祖，這傳說，以今日的歷史家直覺眼光看來，乃是一種胡說，一種無稽的神話，一種荒唐的不可靠的譫語。但事實並沒有這種的簡單，古代的傳說並不全是荒唐無稽的，並不全是無根據的譫語，並不全是後人的作偽的結果。我們要知道，人類的文化是逐漸進步的。有許多野蠻社會的信仰和傳說，決不能以現代人的直覺的見解去糾正，去否定的。有許多野蠻的荒唐的傳說，在當時是並不以為作偽的，他們確切的相信著那是不假的。

　　愈是荒唐無稽的傳說，愈足見其確是在野蠻社會裡產生出來的，換一句話，便是可確實相信其由來的古遠。

　　這種野蠻社會的遺留和信仰在今日也遠在文明社會裡無意中保存著——雖然略略的換了樣子。

　　玄鳥的傳說便是如此。

　　二

　　玄鳥的傳說，我們可以做兩方面來分析。

　　第一玄鳥的傳說是產生於一個確實相信「食物」和人類的產生有相關聯的因果的。

　　一個女子有意的或無意的食了，或吞了某一種東西，而能懷了孕，這是野蠻社會的普遍的信仰。在野蠻社會裡，懷孕生子的事是被視作超自然的神秘的。人的力量和懷孕關係很少。食了某種東西，可以懷孕。魔術也可以幫助懷孕。他們相信，懷孕的事實，人的力量是很少的。故處女往往會生子。魚和果子，常被視作懷孕的工具。斯拉夫系的故事，以「魚」為懷孕之因者甚多。Leskien和Brugman在他們的「LitauischeNarchen」的附注裡舉了好幾個例子。在一個故事裡說，有一個漁夫，把一條魚切成了三段，分給他的妻、他的牝馬和他的母狗吃，而將魚鱗掛在煙囪上。他的妻和動物們都各生了雙生。在一個捷克的故事裡說，一個國王，捕得一條金鰭的魚和一條銀鰭的魚，他和他的王后各吃其一。她生了兩個孩子。在其前額，各有一個金星和銀星。Afanasief的俄羅斯故事說，有一個無子的國王，建了一座橋以利行人。橋成時，他命一僕躲藏著聽過往行人的話。有兩個乞丐走過。一個讚頌著國王。一個說，我們應該祝他有子有孫。他便命在夜裡雞鳴以前織成一個絲的漁網。這網要是拋在海中，便會捕起一條金色的魚。王后吃了這條金色魚，便會產生一個王子。一個波蘭的故事說，一個及普賽的婦人勸一個無子的貴族婦人在海中捕一條滿腹是魚子的魚。她在月半的黃昏吃了那魚子，便產生了一個兒子。她的侍婢也吃了些這魚子，也像她的主婦一樣，也產了一子。

　　在Eskimo人裡，也有一個傳說，說，一個女人見到她丈夫。她在她的袋裡取出兩條小魚幹，一條雄的，一條雌的。如果需要一個男孩，那女人便吃了雄的；如果需要一個女孩，她便吃了那條雌的。男人不願意要一個女孩，所以他自己便把雌魚吃了，而不想他自己卻生了一個女孩。

　　在越南，有一個故事流傳著，說有一個懶人有一天躲在他的小劃子上，一條魚躍到劃子裡來。他捉住了這條魚，去了它的鱗。他懶得把魚在水裡洗乾淨，便把它拋在劃子上曬乾。一隻烏鴉把這條魚銜到王宮裡去。宮女把它煮熟了，送給公主吃。公主便懷了孕。她生了一個男孩子。國王召集了國中男子，要為她選一個駙馬。那個懶人乘劃子到了宮前，公主之子遠遠的見了他，便叫他為爸爸。國王命懶人到面前來，將公主嫁給他。

　　在印度，因吃了果子而懷孕生子的故事異常的多。在Somadeva所說的故事裡，Indivarasena和他的兄弟是因為他們母親吃了兩隻仙果而出生的。在著名的《故事海》（Kathasarit-Sagara）裡說，有名的英雄Vikramaditya的出生，是因為他母親在夢中見到Siva；Siva給她一個果子，她吞了下去，便生出Vikramaditya來的。

　　滿族的祖先，也是由仙女吞食了朱果而生的：

　　山下有池，曰布爾湖裡。相傳有天女三：長恩古倫，次正古倫，季佛庫倫。浴于池。浴畢，有神鵲銜朱果置季女衣。季女含口中，忽已入腹，遂有身。告二姐曰：吾身重，不能飛升，奈何？二姐曰：吾等列仙籍，無他虞也。此天授爾娠。俟免身，來未晚。言已，別去。佛庫倫尋產一男。生而能言，體貌奇異。及長，母告以吞朱果有身之故，因命之曰：汝以愛新覺羅為姓。（《東華錄·天命一》）

　　也有僅喝了泉水便能懷孕生子的。在一個Tjame的故事裡，一個女郎經過了一座森林，覺得口渴，她看見岩石上有水流滴下來，成為一泉。她在泉中喝著水，沐浴了一會。但當她回到她在附近作工的父親那裡，他問她泉水在那裡，他也想去喝些水時，那道泉水卻已經幹了。她因此懷了孕，後來，她便生出一個男孩子來。

　　在匈牙利南部住的及普賽人，流傳著一個故事，說，有一個無子的婦人，受一個女巫的指導，吞食了某一種流液，便懷了孕，生出一子。

　　在中國的古代流傳的故事裡，不僅吞了玄鳥的卵而能懷孕，禹母是吞珠而生禹的。

　　《路史》云：「初鯀納有莘氏，曰志，是為修己。年壯不字。獲若後於石紐，服媚之而遂孕。」

　　《遁甲開山圖》榮氏注云：「女狄莫，及石紐山下泉中，得月精如雞子，愛而吞之，遂孕，十四月生夏禹。」又《蜀本紀》云：「禹生石紐。禹母吞珠，孕之，拆副而生。」

　　禹母所吞的到底是月精，是珠，在我們的研究上都沒有關係。許多的傳說，所吃的是卵，是魚，是果子，乃至是泉水。也都沒有關係。

　　但這些傳說，卻都有一個共同的信仰，就是相信懷孕這件事是可以用口上的服食方法得到的。在那野蠻的時代，野蠻人對於自然的現象，幾無一不以為神奇，對於自身的生理變化也是一無所知的。他們受傷受病，從口裡服藥便可痊癒。他們便同樣的相信著，從口中的服食裡，也可以得到懷孕的結果。

　　這不是妄人的荒唐言，這是野蠻人的或半文化人的真實的信仰。不僅如此，即在今日文化社會裡，也還有人抱著這種的信仰呢。以「服食」為生子的秘法，在中國，向來相信的人不在少數。

　　三

　　不僅實際上的服食會有懷孕的效果，就是在夢中吞了什麼，也會如此。《明史·太祖本紀》記載朱元璋的出生，便因其母在夢中吞了一丸藥：

　　母陳氏方娠，夢神授藥一丸。置掌中，有光。吞之，寤。口餘香氣。及產，紅光滿室。自是，夜數有光起。鄰里望見，驚以為火。輒奔救。至則無有。（《明史》一）

　　不僅服食會有懷孕的效果，就是僅僅的一種奇異的感應，也會產生同樣的結果。

　　這一類「感生」的例子，在中國歷史裡實在太多了。最為人所知的便是後稷的故事：

　　周後稷，名棄。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為帝嚳元妃。姜原出野，見巨人跡。心忻然悅，欲踐之。踐之而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史記》四）

　　《詩·大雅·生民》云：「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後稷。」（武，跡也；敏，疾也）即詠其事。

　　因母踐巨人足跡而感生者，後稷不是唯一的人，還有庖犧氏，也是因母履巨人跡而生的：

　　太昊庖犧氏，風姓，代燧人氏繼天而王。母曰華胥，履大人跡于雷澤，而生庖犧于成紀。（司馬貞《補史記·三皇本紀》）

　　此傳說亦見於《帝王世紀》。《詩含神霧》云：「巨跡出雷澤，華胥履之。」《孝經鉤命決》云：「華胥履跡，怪生皇羲。」

　　感神龍而生的故事在古史裡很不少。

　　炎帝神農氏，薑姓。母曰女登，有蝸氏之女，為少典妃。感神龍而生炎帝。（司馬貞《補史記·三皇本紀》）

　　司馬貞的話是根據《春秋元命苞》的。

　　《春秋元命苞》云：「少典妃安登，游于華陽，有神龍首感之于常羊，生神子，人面龍顏，好耕，是為神農。」

　　堯的出生，其故事的經過和神農幾乎同出一個模型。

　　《路史》引帝堯碑云：「其先出自塊塊，翼火之精。有神龍首出於常羊。慶都交之，生伊堯。不與凡等，龍顏日角。」

　　古人把龍顏作為神秘的高貴的帝王的象徵，纖緯家宣傳尤力。故感龍而生的故事，在帝王的感生裡，幾乎成為普遍的現象。感龍而生和「履帝武敏」是沒有什麼不同的。

　　在關於劉邦的許多傳說裡，他的出生，也有一個異跡：

　　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祖。（《史記》七）

　　《漢書》的記載（卷一）與此相同。這和上述之神農、帝堯的出生故事也是完全不殊的。

　　赤龍感女媼，劉季興。（《詩含神霧》）

　　這便是讖緯家的附會了。

　　但感龍而生的事實，到了後來，覺得實在說不大過去，且更有背於倫理。一個應天命而生的開國帝王，如何可以有母而無父呢？如何可以是異物——神龍——之所生呢？於是這一型式的感生的故事便被後人加以不止一次修正。

　　修正的結果是，帝王不復是龍與人交的兒子，而其本身都是龍的化身，或帝王出生的時候，必有神龍出現，懸示祥瑞。

　　最有趣的是《隋書·高祖本紀》所記楊堅的誕生的情形。這故事是屬修正的第一型的。楊堅自身是一條龍的轉生：

　　妣呂氏以大統七年六月癸醜夜，生高祖于馮翊般若寺，紫氣充庭。有尼來自河東，謂皇妣曰：此兒所從來甚異，不可於俗間處之。尼將高祖容于別館，躬自撫養。皇妣嘗抱高祖，忽見頭上角出，遍體鱗起。皇妣大駭，墜高祖于地。尼自外入見曰：已驚我兒，致令晚得天下。（《隋書》一）

　　其子楊廣的故事，恰好與此相應。他是不得其終的一個帝王，其預兆也早已先見：

　　煬帝生於仁壽二年。有紅光竟天，宮中甚驚，是時牛馬皆鳴。帝母先是夢龍出身中，飛高十餘裡。龍墮地，尾輒斷。以其事奏於帝。帝沉吟默塞不答。（《青瑣高議·隋煬帝海山記》上）

　　李世民出生時的靈奇，是屬修正的第二型的。並沒有說他是龍的轉生，卻說有二龍戲於館門之外。

　　隋開皇十八年十二月戊午，生於武功之別館。時有二龍，戲於館門之外。三日而去。（《唐書》二）

　　這些故事轉變下去，便有了無數的虎或其他獸類的轉生的故事，這裡不能一一的舉例。

　　孔子出生的瑞應是屬修正的第二型的。

　　《家語》云：「孔子母征在，禱於尼山而生孔子。」《孔聖全書》引《家傳》云：「孔子未生時，有麒麟吐玉書于闕裡，其文曰：水精子繼衰周而為素王。顏氏異之，以繡紱系麟角，信宿而去。」《祖庭廣記》云：「先聖誕生之夕，有二龍繞室，五老降庭，顏氏之房，聞鈞天之樂。」

　　這裡所謂「二龍繞室」，還不是和李世民故事裡的「二龍戲於館門之外」相同麼？

　　四

　　夢日出室中或墮懷中而懷孕的故事和受神感而生的故事是很相同的。這已比吞或吃某種食物而懷孕的故事進步多了。太陽是帝王的象徵之一，故夢日而生也是帝王的瑞應之一。

　　在希臘神話裡，太陽神愛坡羅（Apollo）他自身的戀愛故事是很多的。但在中國，同類的故事卻極少。我們只在《魏書》和《遼史》裡見到二則夢日而生的故事。我們要知道魏和遼都是少數民族。這些傳說在他們族裡流傳著是無足訝怪的。

　　魏太祖的出生是因為他母親賀皇后寢息時，夢日出室中，有感而懷孕的：

　　太祖道武皇帝，諱珪，昭成皇帝之嫡孫，獻明皇帝之子也。母曰獻明賀皇后。初因遷徙，游於雲澤。既而寢息，夢日出室內。寤而見光自牖屬天，欻然有感。以建國三十四年七月七日生太祖于參合陂北。其夜，複有光明。（《魏書》二）

　　遼祖的出生，也是同樣的神奇；他母親是夢見日墮懷中而有娠的。

　　初，母夢日墮懷中，有娠。及生，室有神光異香。（《遼史》一）

　　在《周書》便轉變成「夜夢抱子升天」了。其意義和夢日是相同的：

　　太祖，德皇帝之少子也。母曰王氏。孕五月，夜夢抱子升天。才不至而止。寤而告德皇帝。德皇帝喜曰：雖不至天，貴亦極矣。（《周書》一）

　　也有僅見到光明，見到星象而便感而生子的。象黃帝母附寶便是「見電繞鬥軒，星照郊野」感而生他的。

　　《河圖握拒》云：「附寶之郊，見電繞鬥軒，星照郊野，感而生軒（即黃帝）。」《帝王世紀》云：「神農之末，少典娶附寶，見電光繞北斗，樞星照郊野，感附寶而孕。二十月生黃帝于壽丘。」在元代始祖孛端義兒的出生的故事裡，可以看出更有趣、更進步的說明來：

　　既而夫亡。阿蘭寡居。夜寢帳中，夢白光自天窗中入，化為金色神人，來趨臥榻。阿蘭驚覺，遂有娠。產一子，即孛端義兒也。（《元史》一）

　　這故事和希臘神話裡波修士（Perseus）的出生的故事十分相同。波修士母狄娜被其父國王亞克裡修士囚于塔中，和人世隔絕。因亞克裡修士相信預言者的話，說，狄娜所生之子，將要殺死他。他囚狄娜於塔，使她無緣與世人見面，便可以無從有子了。不料有一天晚上，天帝裘彼得化了一陣金光到塔中來和她相見。她懷了孕，生了一子，便是波修士。亞克裡修士聞之，大恐。連忙將狄娜和她的兒子都裝在箱中，拋入海裡去。但狄娜和波修士終於得救。波修士長大了，果然無意中殺害了他的外祖。

　　像這一類受神的光顧而生子的故事，在希臘神話裡最多。

　　在希伯來民族的故事裡，耶穌的母親馬利亞也是以處女而「從聖靈懷了孕」的：

　　耶穌基督怎樣生的？記在下面。他母親馬利亞已經許配了約瑟。他們還沒有成親，馬利亞就從聖靈懷了孕。她丈夫約瑟本是個義人，不願意明明的羞辱她，想要暗暗的把她休了。正思念這事的時候，不料有主的一個使者在夢中向他顯現，說：大衛的子孫約瑟，不要怕，只管娶過你的妻子馬利亞來。因為她要懷的孕，是從聖靈來的。她將要生一個兒子。你要給她起名叫耶穌。因為他要將他的百姓從罪惡裡救出來。這一切的事實就是要應驗主借著先知所說的話，說，有一個童女，要懷孕生子，人要稱她的名為以馬內利。約瑟醒了起來，就遵著主的使者所吩咐的，把他的妻子娶過來，只是沒有和她同房。等她生了兒子，就給他起名叫耶穌。（《新約·馬太福音》第一章）

　　耶穌生出時，預言家便宣言道：救世主已出生于世了。東方博士們因了星光的指導而尋到馬利亞所在的地方，見到了孩提的耶穌，讚歎禮拜而去。而國王卻懼怕得異常，命令將全國初生的孩子都殺害了。而馬利亞夫婦因先得了上帝使者的指示，預先帶了耶穌躲避過了這場大難。

　　魏代始祖的母是天女。這故事和「從聖靈懷了孕」也是不殊的：

　　初，聖武帝嘗率數萬騎田於山澤，欻見輜軿自天而下。既至，見美婦人，侍衛甚盛。帝異而問之。對曰：我天女也。受命相偶。遂同寢宿。旦，請還，曰：明年周時，復會此處。言終而別，去如風雨。及期，帝至先所田處，果複相見。天女以所生男授帝曰：此君之子也，善養視之。子孫相承，當世為帝王。語訖而去，子即始祖也。（《魏書》一）

　　《拾遺記》等書所記皇娥白帝子事，也是「從聖靈懷了孕」的故事型之一。

　　《路史》引《拾遺》《寶櫝》等記曰：星娥一作皇娥，處於璿宮。夜織，撫皋桐梓琴，與神童更倡。「樂而忘歸。震而生質白帝子也。」（《路史》語）

　　董永行孝的故事也可歸入這一型中。董永賣身葬父，感得天女下凡，和他為夫婦，生了一子董仲。後來董仲尋到了母親，見了一面，複回到凡間來。敦煌石室發見的《董永行孝》歌曲便是敘述這個故事的。

　　但「從聖靈懷了孕」和感龍而孕的一類故事一樣，在後代看來，究竟都是有悖禮教，有悖倫常的，故從唐以來，便修正而成為僅僅出生時有「赤氣上騰」或「虹光燭室，白氣充庭」的瑞征了。

　　朱溫出生時，所居廬舍之上，有赤氣上騰。

　　母曰文惠王皇后，以唐大中六年歲在壬申十月二十一日夜，生於碭山縣午溝裡。是夕，所居廬舍之上，有赤氣上騰。裡人望之，皆驚奔而來，曰：朱家大發矣。及至，則廬舍儼然。既入，鄰人以誕孩告。眾鹹異之。（《舊五代史》一）

　　李克用的出生，和一般人也不同。他母親在難產，聞擊鉦鼓聲始產。產時，虹光燭室，白氣充庭。

　　在妊十三月。載誕之際，母艱危者竟夕。族人憂駭，市藥於雁門。遇神叟告曰：非巫醫所及。可馳歸，盡率部人，披甲持旄，擊鉦鼓，躍馬大噪。環所居三周而止。族人如其教，果無恙而生。是時，虹光燭室，白氣充庭，井水暴溢。（《舊五代史》二十五）

　　石敬瑭出生時，也有白氣充庭：

　　以唐景福元年二月二十八日生於太原派陽裡。時有白氣充庭。人甚異焉。（《舊五代史》七十五）

　　後周太祖郭威的出生，也是有異征的：

　　以唐天祐元年甲子歲七月二十八日生帝於堯山之舊宅。載誕之夕，赤光照室，有聲如爐炭之裂，星火四迸。（《舊五代史》一一〇）

　　宋太祖趙匡胤的出生其瑞征也相同：

　　母杜氏。後唐天成二年生于洛陽夾馬營。赤光繞室，異香經宿不散。體有金色，三日不變。（《宋史》一）

　　故匡胤有香孩兒之稱。

　　不僅帝王的出生有異征奇跡，即大奸大惡者的出生也有怪兆可見。像安祿山便是一例：

　　母阿德氏，為突厥巫。無子，禱軋犖山，神應而生焉。是夜，赤光旁照，群獸四鳴，望氣者見妖星芒熾，落其穹廬。時張韓公使人搜其廬，不獲。長幼並殺之。祿山為人藏匿，得免。（姚汝能《安祿山事蹟》卷上）

　　《水滸傳》第一回「洪太尉誤走妖魔」，敘洪太尉打開了伏魔殿，放倒了石碑，掘開了石板，石板底下，卻是一個萬丈深淺地穴。「只見穴內刮喇喇一聲響亮。那響非同小可！……那一聲響亮過處，只見一道黑氣，從穴裡滾將起來，掀塌了半個殿角。那道黑氣直沖到半天裡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那百十道金光所投處便出生了三十六員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在世上。

　　《三國志演義》所記「孔明秋夜祭北斗」（卷二十一）事，恰好為這一類感生的故事作一個注腳。

　　是夜，孔明遂扶疾出帳，仰觀天文，大慌失色。入帳，乃與薑維曰：吾命在旦夕矣！維乃泣曰：丞相何故出此言也？孔明曰：吾見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隱，相輔列曜以變其色，足知吾命矣。維曰：昔聞能禳者，惟丞相善為之。今何不祈禳也？

　　孔明遂於帳中祈禳。祭祀到第六夜了，見主燈明燦，心中暗喜。不料魏延入帳報曰：魏兵至矣。延腳步走急，將主燈撲滅。孔明棄劍而歎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主燈已滅，吾豈能存乎！不可得而禳也！不久，他便病亡。

　　這足以反證，凡名將名相都是有本命星在天的，或都是天上星宿投生的，或可以說，凡有名的人物都具有來歷之信仰，是傳統的在民間流行著的。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