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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韓愈與白居易(7)


  七

  元和、會昌之間(公元806~846年)的詩人們裡,曾別有一群挺生出來,為韓、白二派所不能包納,那便是張籍和李賀、王建等。他們是復興了宮體的豔詩,而更加上了窈渺之情思的。他們開闢了別一條大道,給李商隱、溫庭筠他們走。這一派的詩,關係既大,影響也極巨偉。唐、五代以來的「詞」的一個新詩體,其作風差不多都是由此而衍繹下去的。他們是繁弦細管的音樂,是富麗噢暖的宮室,是夏日晝光所反映的海水,是酒後模糊的譫語;若可解若不可解,若明又若昧,那便是他們的作風。

  王建字仲初,潁川人,大曆十年進士。初為渭南尉。太和中,出為陝州司馬,從軍塞上。後歸咸陽,卜居原上。他工樂府,與張籍齊名。《宮詞》百首,尤傳誦人口。像:

  水面細風生,菱歌慢慢聲。
  客亭臨小市,燈火夜妝明。

  ——《江館》

  合暗報來門鎖了,夜深應別喚笙歌。
  房房下著珠簾睡,月過金階白露多。

  ——《宮詞》

  都是很豔麗,且很富於含蓄之情的。已是開了張籍與溫、李的先路。他初作《宮詞》時,因與樞密使王守澄有宗人之分,故多知禁掖事。後因過燕飲,以相譏謔。守澄深銜之。忽曰:「吾弟所作《宮詞》,內庭深邃,何由知之?明當奏上。」建作詩以謝,末句云:「不是姓同親說向,九重爭作外人知?」守澄恐累己,事遂寢。

  張籍字文昌,蘇州吳人。或曰和州烏江人。貞元十五年登進士第。韓愈深重之,薦為國子博士。仕終國子司業。他的詩,其作風甚類王建,往往要想留些「有餘不盡」之意,又往往喜寫怨女春情之事。像:「曲江亭上頻頻見,為愛鸕鷀雨裡飛」(《贈項斯》);「梧桐葉下黃金井,橫架轆轤牽素綆。美人初起天未明,手拂銀瓶秋水冷」(《楚妃怨》);「江南人家多橘樹,吳姬舟上織白苧。……清莎覆城竹為屋,無井家家飲潮水」(《江南曲》)等皆是。相傳朱慶余受知於籍,籍為選定其詩。慶余因之登第,尚為謙退,作《閨意》以獻籍道:「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籍和之道:「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豔更沉吟。齊紈未足人間貴,一曲菱歌抵萬金。」全以「閨情」為象徵,這便是他們所最擅長之處。有集。

  李賀字長吉,系出鄭王后。七歲能辭章。韓愈、皇甫湜始聞未信。過其家,使賀賦詩,輒就,乃大驚。自是有名。賀每日旦出,騎弱馬,從小奚奴,背古錦囊。遇所得,書投囊中。及暮歸,足成之。母道:「是兒嘔出心肝乃已耶?」然不能禁也。所作樂府,樂工皆合之管弦。仕為協律郎。卒年二十七。有集。他的詩句尚奇詭,絕去畦徑,但其大體,則近于王建、張籍。惟較為生硬耳。《蝴蝶飛》一詩,最足以見出其作風:

  楊花撲帳春雲熱,龜甲屏風醉眼纈,
  東家蝴蝶西家飛,白騎少年今日歸。

  又像他的長篇《昌穀詩》:「遙巒相壓疊,頹綠愁墮地。光潔無秋思,涼曠吹浮媚。……嘹嘹濕蛄聲,咽源驚濺起。」蓋並有退之之奇與建、籍之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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