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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鄰居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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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從汶林路的一個朋友家裡,遷居到現在住的地方時,覺得很高興;因為有了兩個房間,一作臥室,一作書室,顯得寬敞了多了;二則,我的一部分書籍,已經先行運到這裡,可讀可看的東西,頓時多了幾十倍,有如貧兒暴富;不像在汶林路那裡,全部是書,只有兩隻藤做的書架,而且還放不滿。這個地方是上海最清淨的住宅區。四周圍都是蔬圃,時時可見農人們翻土、下肥、播種;種的是麥子、珍珠米、麻、棉、菠菜、捲心菜以至花生,等等。有許多樹林,垂柳尤多,春天的時候,柳絮在滿天飛舞,在地上打滾,越滾越大。一下雨,處處都是蛙鳴。早上一起身,窗外的鳥聲仿佛在喧鬧。推開了窗,滿眼的綠色。一大片的窗是朝南的,一大片的窗是朝東的;太陽光很早地便可以曬到。冬天不生火也不大嫌冷。我的書桌,放在南窗下面,總有整整的半天,是曬在太陽光下的。有時,看書看得久了,眼睛有點兒發花發黑。讀倦了的時候,出去走走,總在田地上走,異常地冷僻,不怕遇見什麼熟人。我很滿足,很高興地住著。 正門正對著一家巨廈的後門。那時,那所巨廈還空無人居,不知是誰的。四面是牆,特別地高,牆上裝著鐵絲網,且還通了電。究竟是誰住在那裡呢?我常常在納罕著。但也懶得去問人。 有一天早上,房東同我說:「到前面房子裡去看看好麼?」 我和他們,還有幾個孩子,一同進了那家的後門。管門人和我的房東有點兒認識,所以聽任我們進去。一所英國的鄉村別墅式房子,外牆都用粗石砌成,但現在已被改造得不成樣子。花園很大,也是英國式的,但也已部分的被改為日本式的。花草不少;還有一個小池塘,無水,頗顯得小巧玲瓏,但在小假山上卻安置了好些廉價的瓷鵝之類的東西,一望即知其為「暴發戶」之作風。 盆栽的紫藤,生氣旺盛,最為我所喜,但可知也是日本式的東西。 正宅裡佈置得很富麗堂皇,但總覺得「新」,有一股無形的「觸目」與觸鼻的油漆氣味。 「這到底是誰的住宅呢?」我忍不住地問道,孩子們正在草地上玩,不肯走。 房東道:「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這是周佛海的新居,去年向英國人買下的,裝修的費用,倒比買房的錢花得還多。」 過了幾個月,周佛海搬進宅了;整夜地燈火輝煌,笙歌達旦,我被吵鬧得不得安睡。我向來喜歡早睡,但每到晚上九十點鐘,必定有胡琴聲和學習京戲的怪腔送到我房裡來。恨得我牙癢癢的,但實在無奈此惡鄰何! 更可恨的是,他們搬進了,便可調查四鄰的人口和職業;我們也被調查了一頓。 我的書房的南窗,正對著他們的廚房,整天整夜地在做菜燒湯,煙突裡的煤煙,常常飛撲到我的書桌上來。拂了又拂,終是煙灰不絕。弄得我不敢開窗。我現在不能不懊悔擇鄰的不謹慎了。 「一二·八」太平洋戰爭起來後,我的環境更壞了。四周圍的英美人住宅都空了起來,他們全都進了集中營。隔了幾時,許多日本人又搬了進來。他們男人大都是穿軍裝的。還有保甲的組織,防空的聯繫,吵鬧得附近人家,各個不安。 在防空的時候,他們干涉鄰居異常地兇狠,時時有被打的。有時,我晚上回家,曾被他們用電筒光狠狠地照射著過。 有一天,廚房的燈光忘了關,也被他們狠狠地敲門窗的罵了一頓過。 一個早晨,太陽光很好,出去走走,恰遇他們在練空防,路被阻塞不通,只好再回過來。 說到通路,那又是一個厄運。本來有一條通路,可以直達大道,到電車站很近便。自從周佛海搬來後,便常常被阻塞。日本人搬來後,索性地用鐵絲網堵死了。我上電車站,總要繞了一個大圈,多花上十分鐘的走路工夫。 勝利以後,鐵絲網不知被誰拆去了。我以為從此可以走大道了。不料又有什麼軍隊駐紮在小路上看守著,不許人走過。交涉了幾回也沒用。只好仍舊吃虧,改繞大圈子走。 和敵偽的人物無心地做了鄰居,想不到也會有那麼多的痛苦和麻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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