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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兔(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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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我下了樓,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兔子,但是園裡不見一隻兔子的影子。再找兔籠子也不見了。 「根才,根才,你把兔籠放在哪裡去了?」我吃驚的叫著。 「根才不在家,買小菜去了,」張嫂答應道。 「你曉得根才把兔籠子放在哪裡?」我問張嫂。 「我不曉得。昨天晚上聽見根才說,把兔子趕了半天,才一隻一隻捉進籠去。後來就不曉得他把籠子放在哪裡了,」張嫂答道。 我到處的找,園中,廊上,廳中,廚房中,後天井,曬臺上,書房中,各處都找遍了,兔子既不見一隻,兔籠子也無影無蹤。 「該死,該死!一定被什麼賊連籠偸走了。」我開始有些憤急了。 妻和三妹也下樓來幫我尋找,來喜也來找。明知這是無益的尋找,卻不肯就此甘心失去。 我躺在書房中的沙發上,想念著:大兔們還不大可惜,小兔們太可愛了,剛剛是最有趣的時期,卻被偸走了。賊呀!該死!該死!為什麼不偸別的,卻偸了兔去!能賣得多少錢?為什麼不把兔拿回來換錢?巡警站在街上做什麼的?見賊半夜三更提了兔籠走,難道不會阻止。根才也該死,為什麼不把兔籠放到廳上來? 我詛咒賊,怨恨賊,這是第一次。我失了衣服,失了錢,都不恨;但這一次把可愛的小兔提走了,我卻痛痛的恨怒了他!這個損失不是金錢的損失! ……唉,大姊問我們要過,二妹的朋友也問我們要過,我都託辭不肯給,如今全都失去了。早知這樣,還是分給人家的好。 「一定沒有了,一定被賊偸去了!都是你!你昨天如果不叫根才把兔都捉進籠,一定不會全都失去的!散在園中,賊捉起來多末費力,他們一定不敢來捉的。現在好了,籠子,兔子,一籠子都被捉去了。倒便宜了賊,替他裝好在籠子裡,提起來省力!」妻在尋找了許久之後,也進了書房,帶埋怨似的說著。我兩手捧著頭,默默無言。 「小兔子,又有幾隻,一隻,二隻,」是來喜的聲音,在園中喊著,我和妻立刻跳起來奔出去看。 「什麼,小兔子已經找到了麼?」我叫問著,心裡突突的驚喜的跳著。 「不是的,是第二胎的小兔子,還很小呢,只生了兩隻,」來喜道。 牆角的瓦堆中,不知幾時又被大兔做了一個窩,底下是用稻草墊著,草上鋪了許多從母兔身上落下的柔毛,上面也是柔毛,做成了一個穹形的頂蓋,很精巧,很暖和,兩隻極小的小兔,大約只有小白鼠大小,眼睛還沒有睜開,渾身的毛極薄極細,紅的肉色顯露在外,柔弱無能力的樣子,使人一見就難過。 又加了一層的難忍的痛苦與悲憫! 母兔去了,誰給它們乳吃呢?難道看它們生生的餓死!該死的賊,該殺的賊;這簡直是犯了萬惡不可赦的謀殺罪! 「根才怎麼還不回來!快去叫巡警去,一定要捉住這偸兔賊,太可恨了!叫他們立刻去查!快些把母兔捉回來!」我憤急的叫著。 「唉!只要賊肯把兔子送回呀,什麼價錢都肯出,並且決不追究他的偸竊的罪!」我又似對全城市民宣告似的自語著。 我們把那兩隻可憐的小兔從瓦堆中捉出,放在一個竹籃中,就當作它們的窩。 我不敢正眼看他們那種柔弱可憐的慘狀。 「快些倒點牛奶給它們吃吧!」我無望的,姑且自慰的吩咐道。 「沒有用,沒有用,它們不肯吃的。」張嫂道。 我著急的叫道:「不管它們吃不吃,你去拿你的好了;不能吃,難道看它們生生的餓死!」 「少爺要,你去拿來好了。」妻說道。 牛奶拿來了,我把它們的嘴放在奶盤中。好象它們的嘴曾動了幾動,後來又匍匐的渾身抖戰的很費力的爬開了,毫沒有要吃的意思。我搖搖頭,什麼方法也沒有。 根才在大家忙亂中提了一大盤小菜進來。 「根才,你把兔籠子放在哪裡的?」我道。 「根才,兔子連籠子都不見了!」妻道。 根才惶惑的說道:「我把它放在廊前的,怎麼會被偸了?」 我怒責道:「為什麼放在廊前?為什麼不取來放在客廳上?現在,你看,」我手指著那兩個未睜開眼睛的小兔說,「這兩隻小兔怎麼辦?都是你害了它們!」 根才無話可答,只搖搖頭,半晌,才說道:「平日放在園中都不會失去。太小心了,反倒不好了。」 我走進書房,取了一張名片,寫上幾個字,叫根才去報巡警,請他們立刻去找。 根才回來了,帶了一句很簡單的話來:「他們說,曉得了。」 我心裡很不高興。妻道:「時候不早了,你到公事房去吧。」 在公事房裡,我無心辦事,一心只記念著失去的兔,尤其是那兩隻留存的未睜眼的小兔。我特地小心的去問好幾個同事,有什麼方法可以養活它們,又到圖書館,立等的借了幾冊論養兔的書來,他們都不能給我以一點光明。 午飯時,到了家,問道:「小兔呢?怎麼樣了?」 「很好,還活潑。」妻道。 竹籃上蓋了一張報紙,兩隻小兔在報紙下面沙沙的掙爬著,我不忍把報紙揭開來看。 下午,巡警還沒有什麼消息報告給我們。我又叫根才去問他們一趟。警官微笑的說道:「兔子麼?我們一定代你們慢慢的查好了,不過上海地方太大了,找得到否,我們也不知道。」 要他們用心去找是無望的了。他們怎麼肯為了幾隻兔子去探訪呢? 姊夫來了,他的家住在西門,我特地托他到城隍廟賣兔的地方去看看,有沒有象我們家裡的兔在那裡出賣。 又一天過去了,姊夫來說,那裡也沒有一毫的影跡。恐怕是偸兔的人提了籠沿街叫賣去了。 兩隻小兔還在竹籃中沙沙的掙爬著。我一點方法也沒有。又給牛奶它們吃,強灌了進去,不久又都吐了出來。 「唉,無望,無望!」我這樣的時時歎息著。 祖母不敢來看小兔子,只說,「可憐,可憐,快些給它們奶吃。」 母親拿了牛奶去灌了它們幾次,但也無用。 到了三天了,竹籃裡掙爬的聲音略低了些,我曉得這兩個小小的可憐的生物,臨命之期不遠了。但我不敢揭開報紙的蓋去望望它們。 「有一隻不能動了,快要死了,還有一只好一點,還能夠在籃上掙爬。」午飯時三妹見了我這樣說。 我見來喜用火鉗把倒死在地上的那只小兔鉗到外面。妻掩了臉不敢看,我坐在沙發上歎息。 「賊,可詛咒的賊!唉,生生的餓死了這兩隻可憐的生物,真是萬死不足以蔽辜!只要我能捉住你呀,……」我緊緊的握著雙拳,這樣想著。如果賊真的到了我的面前,我一定會毫不躊躇的一拳打了下去。 再隔一天,剩下的那只小兔也倒斃在竹籃中了。 「賊,該死的賊!……」我咬緊了牙根,這樣的詛咒著,不能再說別的話了。 「哥哥失了兔子,比失了什麼都痛心些;他現在很恨賊,大概不肯再替賊打抱不平了。」仿佛是三妹在窗外對著什麼人說道。 我心裡充滿了痛苦,悲憫,憤怒與詛咒,抱了頭默默的坐在書房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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