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鄒韜奮 > 一個女子戀愛的時候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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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海地島起程之後,繼續為貞麗的伴侶者非他,失望與苦痛而已。但在船上的人只有那位船醫知道她的苦楚。女主人的職務原是一件很麻煩辛苦的事情,船醫為保護她的健康起見,常於眾客談話中無意的談起她的病痛,說熱帶氣候不宜於她的身體,陽光過烈,職務過繁……他的這樣宣傳,對於貞麗卻大有益處,因為這樣一來,船上的許多乘客對於貞麗特加原諒,可以不必來麻煩她的事情,也就不來找她。 貞麗此時心理和以前初動身時恰恰相反。她自紐約動身未到海地的一段路程中,無時無刻不望該船行駛速率之增加,恨不得自己常能跑到蒸汽鍋爐室裡去,親自把煤炭大加而特加,使輪船的進駛速率加到和她的理想一樣快。自海地起程後卻大不同,她一心只怕該輪駛得太快,因為她但願永居在船,勿回紐約。她未嘗不想和尼爾相見,但目擊對方情愛漸冷的痛苦,反不如相離遙遠,眼不看見為淨。可是心理是心理,事實是事實,她要快時,輪船不見得因她一人的心理作用而真快起來;她要慢時,輪船不見得因她一人的心理作用而真慢起來。最後有一天,愛貞納號輪船終於駛進了紐約的碼頭。 此時貞麗一方面覺得急於要一見尼爾,好像上岸後就要向他那裡奔似的,一方面卻覺不願見他,這種矛盾的心理與衝突的情緒,一時竟充滿了她的胸臆。 貞麗自從紐約動身後,並未曾有隻字寄給尼爾。她自信要末不寫,寫起來又不能淡淡的寫幾句問候的話,又難免要將滿腔的熱情宣洩出來。但是她此次忍痛乘輪暫離紐約,初意原想給珠莉以接近尼爾的機會,頗想成全他們兩人的好事,未便自己再於途中作熱情的書信,杳無音信可以使他仍然覺得她對他的態度是淡漠的。因為這種種理由,所以她在途中決意不寫信給他。 她想起回到紐約碼頭時舉目無親之淒涼,又很望尼爾能來迎候。她想雖然事先沒有信給他,只要他肯注意該輪何日何時到紐約,並非打探不到的事實,她想到此點,竟好像得到了一種安慰,但再轉念一想,尼爾也許不見得來。 船到碼頭時,她身居女主人的職務,當然不能先行下船,還要在船上招呼許多即將離船的乘客。他們都忙著來和她道別,欣然表示他們在途中得到愉快生活的謝意,所以貞麗在船上忙了好一會兒,等到各乘客都下了船,她才自己準備登岸。 她冷清清的一個人沒精打彩的由船旁吊梯上走下去,此時碼頭上各人俱已散歸,好像是一個被人放棄的荒涼地方,鴉雀無聲,闃寂無人,所以她只管俯著頭向下走,眼睛並不向前看,只覺得是孤零零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 忽然之間有一雙腕臂伸出來擁抱她,把她的頭緊緊的擁在他的厚絨大衣上,一面嘴裡說著迎她回來的歡欣。 自悲畸零身世的貞麗,此時心境上的愉快好像觸電作用,其驚喜交集,有非身歷其境者所能領會,但覺得世界上一切都沒有了,所有的只是這樣複與尼爾相見相倚中的偉大的無可形容的舒泰。 但是困難未經克服之前,困難終不肯退卻。貞麗心境上的這種感覺,尼爾一點兒並不知道。他心裡仍然愛她,但對她的近來冷淡的態度仍一肚子的狐疑,所以當貞麗推開他的擁抱對他望著說道:「你好意甚感,我事前並料想不到你會來的。」末了這句話又引起尼爾的反感,因為心裡有了成見的人,幾於什麼不相於的話都可引起他的反感。他隨即冷然說道:「我知道你料想不到我會來的。但是像我這樣沒出息的可憐蟲居然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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