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子戀愛的時候(1)_鄒韜奮

一

　　「倘若你真要娶那個女子，我就要跳入河裡去！」一個美麗活潑的女青年這樣說著。聽見這幾句話的那個男青年笑了一下，似乎表示不相信的神氣。

　　「尼爾！我嘴裡這樣說，真是要這樣做的。」這個女子很鄭重的申說她的意思。

　　男的：「是啊！你當然是真會這樣做，猶之乎你去年和柏陀也這樣說過，前年和哈利也這樣說過……」

　　女的：「你不要瞎說！我何嘗對他們獻過殷勤？我全心愛你，幾乎發癡，這是全村的人都知道的。」

　　他們倆正在一個藝術工作室裡這樣談話。那位男青年叫做尼爾，他是格林維基村裡的一位藝術家，這個村莊距離紐約只有五十二裡。女的叫做珠莉，是他藝術工作室裡所用的模特兒。這天尼爾正在準備為他的未婚妻貞麗女士開一個小小的宴會，請村裡藝術界同志來歡樂一番，第一次把她介紹給他們。珠莉女士對尼爾發生了異常熱烈的單戀，先跑來和他爭論了許多時候，尼爾很不耐煩，叫她不要再像小孩子那樣的淘氣，還是來幫助他把桌上的花排好，以便當晚舉行宴會之用。珠莉那裡肯依？只見她憤然說道：「這些花，我想一定又是她送給你的。」說到這個她字，聲音特別的提高。其先尼爾還在那裡忙著排布桌上的東西，聽她這樣不斷的嘰哩咕嚕，便停著手很認真的對她說道：「為什麼她不應送花給我？就是這個桌氈也是她送的。」他說了還舉起一個銀制的花瓶，繼續的說道：「這些東西都是她送的。我老實告訴你，就是這個宴會也只是為她而舉行的。」珠莉氣得發顫，現著怒容向他說道：「你……你……真是一個可憐的瘋子！」尼爾此時雖更覺得不耐煩，而她卻繼續悻悻然的說下去：「尼爾！許多人都在那裡紛紛議論你的事情……她原來是蔔斯德的女兒……我們都以為你發了癡。到底怎麼一回事？厄爾我愛……」她起初疾言厲色，盛氣臨人，說到末了，頓把聲音語氣軟了下來，接著說道：「你娶這樣一個在藝術界以外的女子，要破壞你自己事業的前途，你知道嗎？」

　　他們正在這樣爭吵的當兒，門鈴忽然響了起來，尼爾匆匆的說道：「如果是貞麗來了，你千萬不可再這樣鹵莽！」他一面說，一面走出開門。珠莉氣得粉頰緋紅，杏眼圓睜，怒視著他的背後，自量一時爭不過貞麗，但她心仍不死，她想男子的心是容易變的，也許還有她可以利用的機會。她心裡這樣暗自思量，同時因她所立的地方與門口只隔著一個很薄的帷簾，她從簾後窺見尼爾迎著貞麗狂吻，她此時心裡簡直好像有火焰熊熊的焚著。貞麗進來之後，珠莉便托故避出。她們倆原未見過。珠莉看見貞麗的溫柔豔媚，笑靨迎人，覺得尼爾的狂吻，似乎也是出於情不自禁，但想到她自己用盡心機，落得一個空，這種寬恕的念頭瞬閃間即逝，無複存餘。貞麗初次看見她之後，也問尼爾她是姓甚名誰，尼爾以實告，她聽了並沒有什麼疑慮，卻很從容的說珠莉的身段婀娜娉婷，確是美女的模型。珠莉力勸尼爾不要娶貞麗，她表面上最大的理由是貞麗不是藝術界中人，不能欣賞他的藝術，不能促進他的事業，所以尼爾把模特兒告訴貞麗之後，眼巴巴的向她望著，看她對於模特兒的反應，是否和常人一樣，後來見她不但無反對的態度，而且很有欣賞的興趣，愈覺得她的可愛，又攬抱著她狂吻。等他放鬆之後，貞麗笑著問他：「什麼使得你這樣？」尼爾笑著答她：「你使得我這樣。你的美慧迎人，沁我心脾，好像什麼浪傳佈過來，使我無從抵抗。貞麗，我常常要和你接吻，我心裡喜歡這樣。」貞麗和他開玩笑的說道：「常常要這樣，所謂常常，也有什麼一定的時間麼？」

　　尼爾：「常常就是隨時的意思。」

　　貞麗：「隨時！」

　　尼爾：「是的！隨時！現在來賓未到，我又要吻了！」

　　尼爾正要再吻，貞麗不勝嬌羞的當兒，門鈴忽然又響了。

　　【譯餘閒談】

　　珠莉勸尼爾不要娶貞麗，以她不是藝術中人，不能欣賞他的藝術事業為理由，在她方面固然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並不是真心有這個好意，但是這一點理由的本身卻是很有價值。美國現在總統胡佛氏原為開礦工程師，他的夫人便和他同校研究過地質學，對此饒有趣味，當他做工程師時，協助他的地方不少；英國現代文豪蕭伯納，他的夫人也富有文學天才，對此很有興趣，協助他的地方也不少。因為有了這樣共同的興趣，才易有同情，易有鼓勵。我有一位女朋友擅長文學，嫁了一位工程師，他只知道欣賞鐵錘引擎，視文學若無物，致她悒悒寡歡，我不是說工程師一定不懂文學，不過倘若他要娶文學家做夫人，他至少於欣賞鐵錘引擎之外，也要知道欣賞些文學才好；他所找的她，自然也要對他的事業有相當的欣賞，否則缺乏共同的興趣，不易有同情，不易有鼓勵，便是一個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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