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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死何憾?


  最近引起全世界的傷悼與惋惜,震動德國全境而遺留無限哀思者有一事,即德外長史特萊斯曼之以身殉職。他在已往的六年內,因勞瘁於國事,身體已常有疾病,許多醫生屢勸退職休養,史氏以國難方殷,正在危如累卵的時候,自信挽此浩劫,非彼努力不可,乃以意志戰勝軀體的缺憾,奮勇忠勤,以迄於今。這位在千辛萬苦中以至誠謀國的外交家,簡直是工作到他臨死的那一天。他的逝世是在十月三號晨五點二十五分,在二號那一天,因解決改良失業救濟案,俾免現內閣有瓦解之危,仍全天異常的忙,雖醫生再三叮嚀須在家中休息,史以國事危急,間不容髮,仍力疾到眾議院向各黨誠懇開導,作最後的努力,結果雖然圓滿,當晚十點十五分終以過分疲勞,右身忽然麻木,雖經許多醫生營救達旦,竟於五點二十五分與世長辭,年才五十一歲,遺一妻二子。

  以身殉者的種類固多:守財奴以身殉財,登徒子以身殉色,強盜偷竊以身殉贓物,貪官污吏以身殉貪婪。但是這種殉法,社會固受累無窮,個人在平旦清明時亦常受良知的督責而不免疚心,時在苦惱的境域裡兜圈子,心境永無太平的時候。惟有抓著了一件自信為自己幹得好的,為自己所願幹而有所貢獻於國家社會的事情,聚精會神的幹去,鞠躬盡瘁的幹去,幹到死才撒手,吃力也許吃力些,卻是一人精神上最愉快的事情。一人如抓不到自己值得以身殉的事業,糊裡糊塗的死去,寫意也許寫意些,卻是人生一件最不幸的事情。所以我對於史氏之以身殉職,悼惜之餘,只覺歆羨,以為如此死去,雖死何憾?

  史氏之最使人感動者,固在彼對於事業之忠誠,尤在彼雖處極艱難的境遇中,終能本其所信而排萬難,冒萬險(德之極端國權黨屢有不利於史氏生命之恫嚇),百折不回的向前幹去。吾友滄波君論史氏有過這幾句話:「史氏初任外長之時,其苦心不僅不諒于左黨,且不見好於右党,史氏謀國苦心所得的報酬,嘲訕唾駡以外無他物,然史氏不惜冒萬難以行其所信,不顧毀譽榮辱以成其志。」又說:「史氏之政治生涯,在艱苦憂難中過去,史氏雖未告人無痛苦之感覺,然觀其樂此不倦,實足證明其視痛苦如無睹也。」欲成就多少事業的心願幾于人人有,但畏懼艱苦憂難,一遇艱苦憂難,就要心灰意冷,好像最好有做好的現成的事業可以揩揩油,或至少也要沒有什麼艱苦而且易於速成的事業做做,這種心理也幾于人人有;所以空願盡多,而成就很少。像史氏對艱苦憂難不但不畏懼,且能「樂此不倦」,「視痛苦如無睹」,有了這種精神,怪不得「至誠所至,金石為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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