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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歸山去的一隻「老虎」


  近代世界政治舞臺上一怪傑,曾于世界大戰時任法國總理兼陸軍部長(自一九一七至一九二〇年),有名綽號「老虎」的克勒滿沙(M. Georges Clemenceau),已於十一月二十四日晨一點四十三分逝世,享年八十八歲,隨侍在側者為大戰時替他開車出入于戰地的忠誠汽車夫白拉班(Francis Braband)。他彌留之際對左右說:「我不要有婦女環繞我的死榻—我不要婦女,也不要眼淚,我要死在男子之前。」甚至有一個服侍他極細心的看護婦,他也叫她在他最後呼吸之際勿在其側。他並遺囑死後須將屍體豎著葬在他的父塋,這樣說道:「因為雖死我仍欲直立著。」這真是一隻死猶倔強的老虎!

  他臨死不忘他的父親,要和他葬在一起,這裡面卻有一段最近發表的淒慘動人的事實,他幾年來住在法國一個鄉村裡,冷靜偏僻,杜門謝客,新聞記者要想鑽入這個「虎穴」裡去見他,簡直是難如登天。但是在本年八月裡居然有一位阿根廷非常能幹的新聞記者于屢次失敗而再接再厲之後,用特殊的方法鑽了進去,在克氏告訴他的話裡面,說起他的父親。

  記者問:「你在政治生活中經過那樣困苦艱難的奮鬥生涯,你當時用何法鼓起你自己的勇氣,用何法使得你自己立得住?」

  克氏聽見這個問句,現出很高興的樣子,這樣回答道:「老實說,我所以能這樣,全恃追想我父親往昔為國努力所受的苦楚……無論何時,我一覺得我自己的信仰有一點兒搖動,我就想起我的父親。這樣一追想就夠了,我就立刻變了。我就變成另一個人了,我就變成了他。」

  怎樣的父親使克氏一生這樣受著感動?請聽他自己向那位記者繼續的說下去:

  「我的父親(名Benjamin Clemenceau)原是一個醫生,你知道我最初也是一個醫生。有一天他因為法國同胞所遭的苦況使他異常悲痛,就把醫室關了,帶著妻子到南特城(Nantes)去,在那裡一面耕種自給,一面宣傳共和觀念。你想,在當時一八五四年的帝制自為的法國,拿破崙第三剛把國會解散而自稱帝,把那些不肯屈服於他威勢之下的人都充軍到非洲的阿爾及利亞(Algeria)去,當時的情形是多麼可危!

  「在南特的一家書店裡,常有一小群知識階級中人在那裡聚談。我父親也是其中的一個。有一夜警察沖入把他捕去,因為聽見他在私人談話裡主張共和的民治主義是拯救法國的唯一希望。他們決定把他充軍到非洲去。我的父親被他們起解的那一天,裝在一個囚車裡,立在兩個殺人犯的中間,我和我的母親到囚車旁邊去送別。我當時年才十三四歲,看見母親哭得非常淒慘,看見父親在囚車的鐵柵裡面,戴上了手銬腳鐐,他平日親密的朋友一個都不在那裡……囚車開行之際,我跑近囚車的鐵柵,對我父親說:『我要替爸爸報仇。』我父親大為感動,吻我伸進鐵柵的手,然後肅然對我說道:『如你要和我報仇,應勤奮用功,勤奮工作!』

  「我確已勤奮用功,確已勤奮工作替他報仇。我現在八十八歲了。我希望再活十二年,用來衛護我父親的信仰。」

  以上是這個才氣縱橫意志堅毅的「老虎」對那個阿根廷新聞記者說的話。當普法戰後,法國第三共和成立,克氏被選為國會議員,當時法國王黨勢力未衰,他父親出生入死流離顛沛所夢想的共和,卒得其子之有力的擁護而燦爛光輝,稱為報仇,可以無愧。據彼自述,乃知其一生不畏艱難困苦而邁進無前,實得益于為國犧牲的死父之囚車臨別慘景所給與的「煙土披裡純」(Inspiration,此字從梁任公先生譯語,他詮釋此字為「發於思想感情最高潮之一刹那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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