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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由巴黎到倫敦


  記者提筆寫這篇通訊的時候,到倫敦已有一個多月了,因為預計所已寄出的文稿,還可供《生活》許多時候繼續的登載,所以到今天才動手續寫通訊;但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卻也支配得很忙。大概上半天都用於閱覽英國的十多種重要的日報和幾種重要的雜誌,下半天多用於參觀,或就所欲查詢的問題和所約的專家談話,晚間或看有關係所查詢問題的書籍,或赴各種演講會(去聽不是去講),或約報館主筆談話,或參觀報館夜間全部工作。每天從床鋪上爬起來,就這樣眼忙耳忙嘴忙,忙個整天。

  記者系于九月三十日上午十點鐘由巴黎動身,當日下午四點五十五分到倫敦。由巴黎到倫敦須渡英國海峽(English Channel),原有四條路線可走,而以走加雷(Calais)和杜佛(Douver)一條路線,所經海峽距離最短。記者在事前就聽見朋友說起經過英國海峽雖為時僅兩小時左右,但風浪極大,無論怎樣富於旅行經驗的人,卻不得不吃些苦頭,記者因怕暈船,不必要的苦頭可免則免,所以就選走這條海峽距離最短的路——先由巴黎乘火車到加雷(法境),由該處離火車乘輪渡海峽,達杜佛(英境),然後再乘火車到倫敦。到通濟隆買票的時候,才知道要走這條路,由巴黎到加雷的火車只有頭二等,沒有三等,這個竹杠只得讓他們敲一下了。輪上,因預得朋友的警告,說三等暈得更厲害,千萬要坐二等,我也只得照辦,不過從杜佛到倫敦的一段火車卻仍坐了三等。

  下午兩點鐘開始渡海峽,一到船上,陰雲密布,凜風吹來,氣候就特別冷起來,許多男女老幼搭客身上都穿了冬天厚呢大衣,我卻只穿了一件春季夾大衣,可是此時滿心準備著大嘗一番暈船苦楚,危坐待變,身上雖似乎有些發抖,卻不覺得怎樣冷。船上原有大菜間供搭客們吃中飯,但一則因為這種地方價錢都特別昂貴,二則因為準備暈船不宜果腹,所以我便打定主意叫自己的肚子餓一頓。記者餓著肚子坐著待變的時候,一面縱覽同船的許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形形色色的搭客;一面卻另有一種感觸,覺得我所以肯,所以能不怕怎樣大的風浪在前面,都鼓著勇氣前進,只有應付的態度,沒有畏避的態度,就只因為我已看定了目的地——所要達到的明確的對象——又看定了所要經的路線。此事雖小,可以喻大。

  但是事情卻出乎意料之外!我睜著眼巴巴地望著海面,準備著狂風怒濤的奔臨,卻始終未來,等到船將靠岸,隨著大眾從第二層甲板跑到最高一層甲板時,大風驟作,有許多太太小姐們的裙子隨著大衣的衣裾被風吹得向上紛飛,她們都在狂笑中用手緊緊地拉著,一不留神,大腿和臀部都得公開一下,引得大家哄笑,還有許多「紳士」(「gentleman」)們的帽子也被大風吹得滿地(甲板上)滾。搭客們就這樣笑做一團,紛紛上岸。

  由瑞士到法國時,火車駛入法境後,僅由法國海關人員在火車上略為翻看搭客的箱子(火車同時仍在繼續前行),此次由法到英,上岸後卻須到海關受一番盤查。他們把本國人(英)和外國人分做兩起,經兩個地方出入。凡是本國人,只須看一看護照,就放過。一大堆外國人(其中以法國人占多數,中國人就只記者一人)便須於呈驗護照後,由海關人員十幾人各在一張桌旁,向客人分別查間。有個海關人員問到記者時,問我來英國幹什麼,我說我是個新聞記者,現在歐洲旅行考察。他很鄭重地問:「你不是來找事做的嗎?」我開玩笑地答他道:「我是來用錢,不是來賺錢的!」他聽了笑起來,問我錢在那裡,我剛巧在衣袋裡有一張匯票,便很省便地隨手取出給他看一看,他沒有話說,只說如在英居住過了三個月,須到警察局登記,說完就在我的護照上蓋一個戳子,後來我仔細看一下,才知道這戳子上面還鄭重注明:「准許上岸的條件,拿此護照的人在英國境內不得就任何職業,無論有薪的,或是無薪的。」總之他們總怕外國人來和他們搶飯吃就是了——這大概也是他們失業恐慌尖銳化的一種表現。

  離了海關,提著衣箱趕上火車,於擁擠著的人群中勉強找得一個座位,便向倫敦開駛。英國火車的三等比意大利的好得多了,六個人一個房間,有厚絨的椅子,椅下還有彈簧,我國火車的二等還比他們不上,三等更不消說了。車行不久後,天氣放晴,氣候也和暖起來了,向左右窗外看看,鄉間房屋多美麗整潔,比法國的鄉間好,和在瑞士鄉間所見的仿佛。途經一個很大的墓地,幾百個十字架式的墓碑湧現於鮮花青草間,異常清麗,但見東一個西一個婦女穿著黑衣垂首跪在碑前,想像她們不知灑了多少傷心淚!

  到後因已承朋友先為租好了一個人家的房間,便搬進去住。倫敦的街道,大街固然廣闊平坦,就是住宅區的比較小的街道,也都是像上海靜安寺路或霞飛路那一樣的光滑平坦整潔。住宅大都三層樓,門口都是有餘地種些花草。記者所租的房間,也在這樣狀況中的一所屋裡。這種一般的小住宅,裡面大都設備得很整潔講究,在馬路上就看得見華美的窗帷,不但房裡有花絨地毯,就是樓梯上也都鋪有草絨地毯。拉水馬桶和自來水浴室也都有。房裡都有厚絨沙發可坐。除東倫敦(East London)的貧民窟外,這可算是一般人民水平線以上的普通生活,這當然不是上海鴿子籠式房屋的生活所可同日而語了,至於連鴿子籠式房屋還沒得住的人,那當然更不消說。不過記者在倫敦現在所住的這個屋子,卻有些特殊的情形,這些未嘗不是英國社會一部分的寫真,下次再說。

  廿二,十一,五,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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