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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離意大利後的雜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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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上次通訊談到離開那不勒斯(Naples)時為止,我們於八月十五日晨離開那不勒斯,當晚九點左右到意大利西部的比薩(Pisa),該處最令人留戀的是科學家加列利奧(Galileo)研究「吸力定律」(Laws of Gravitation)所在的斜塔(Leaning Tower),該塔為十二世紀遺物,高一百七十九尺,斜出十四尺,全部用石造成,中心是空的,最外的牆和中心周圍的牆的中間,有螺旋式的石級可以上去,有二百九十六級,我們都跑上最高的一層,可望見全城,在中學時代讀物理學就耳聞這個斜塔,不料現在得親歷其地。此外還看了許多排列著的十三世紀遺下的石造的古棺和棺外的許多古雕刻。 我們十六日下午離開比薩到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產生所在的熱那亞,僅略作遊覽,並瞻仰哥倫布的石像,即赴在意大利人口最多(八十六萬餘人)的米蘭(Milan),也是在意大利最繁盛的一個商埠,絲業市場,占歐洲第一位,且為意大利法西斯的老祖宗墨索利尼的發祥地,一九二二年他率領十萬「黑衫党」向羅馬出發(「March to Rome!」),就從此地作出發點。該地的新造的大火車站,就是為著紀念他的,全部用鋼鐵鑲著厚玻璃造成,高有二三百尺,上面也用鋼鐵及鑲以厚玻璃作大半圓形的蓋,裡面容下了十幾個月臺及軌道,出口處的大柱及石級都是用大理石製成,堂皇得很,據說可算是歐洲最大的火車站。該城的街道很像上海的南京路和靜安寺路。 我們於八月十七日下午十二點十八分離開米蘭,兩點鐘火車開進了瑞士國境的齊亞索(Chiasso),便和意大利告別了。記者草此文時(八月廿二日)已身在日內瓦的一個旅館的房間裡,但關於瑞士的印象,當另文記之,此時請先述我離意大利後的雜感。 關於意大利的政治和民生方面的觀察,上次通訊裡已略有提及。關於一般人民的習性方面,印象也不見佳。記者所有機會接觸的大概偏於城市的人民,鄉村方面怎樣,未敢妄斷,且無論何國,均屬良莠不齊,其間不過程度問題,故亦未能一概而論,但就所覺察者而論,意大利人的做事馬虎,實隨處可以看出。在意船上剪髮,即已覺得,很鹵莽地幾下一剪,就算完事,同船的旅客戲呼為「殺頭」,記者也這樣地被殺過一次頭,破費四個先令六辨士,合華幣三塊半大洋!有某君「殺頭」之後,發現兩邊太陽穴的發腳修得一高一低,大家看見了,戲稱為一九三四年的新式!後來我在那不勒斯的旅館裡又「殺頭」一次,也是受著同樣的待遇,甚至沒有把布圍著胸部和背後,他就要「開刀」,幸而我自己留神,趕緊把房間裡的白色洗面巾拿來圍上。這樣在幾分鐘裡開了幾刀之後,索取列拉四個,等於中國大洋一塊,但比船上已客氣得多了,而馬虎的程度卻先後輝映,或有過之無不及。試再舉一事。我們在威尼司的某旅行社買火車票,把所經過的地名開得清清楚楚,把這張單子交給該社的一個職員。說明在某處因欲遊湖,所以那一段路乘小輪船而不乘火車(該處連票可有這樣辦法),他弄錯了,在票上寫明全乘火車,我們當然和他大辦交涉,他說火車輪船不是一樣嗎,硬要我們馬虎,我們堅執不肯,鬧了好半天,後來他終於很不高興地換過一張。在瑞士的火車上貼明不許吸煙,即不得任意吸煙,在意大利便馬馬虎虎,火車的壁上儘管貼著不許吸煙的通告,大家仍可馬馬虎虎地吸著。意大利除極少數的城市外,是大概都隨處是肮髒的,無他,也是馬虎而已。 我在未出國前,到過歐洲的朋友都說遊歷意大利最不易,因為往往要上當或受欺騙。此次同行中有一位因有事要趕到火車站去一趟,求迅速起見,就叫一輛零租汽車(taxi)乘去。這種零租汽車上面原有行程表,走了多少路,應付多少錢,這行程表的機械都能自動地載明,照理沒有欺騙的餘地了,但是那個汽車夫卻把這位朋友開到別的地方去,半途停下,假說剛才聽不清楚,一看表上已須兩個半列拉(一個列拉合華幣兩角半),這位朋友氣極了,打算就付給兩個半列拉了事,不再乘了,剛下去兌換零錢後,回頭一看,車上的表已被車夫用手法改為三個列拉,這位朋友卻也強硬,無論如何,只肯付兩個半列拉,車夫無可奈何,拿了錢大罵其日本人!(因為他把這位朋友當作日本人。)這位朋友當然還是吃虧,因為他仍是白付了車費。 不過平心而論,意大利卻有勝過中國的地方,最顯明的是他們的交通比中國便利得多。記者此次游意,由該國東南而東北,折往中部,直趨南部,又由南部而西南,而向北,經重要城市八處,差不多在該國東南西北兜了一個圈兒,而實際在火車上所費去的時間不過四十小時左右,兩天還不到,比之在中國有的省分要走三個月才能到,而且還要由外國兜個圈子進去(例如雲南),那當然好得多了。雖然中國區域比意大利的大,但他們的鐵路網連絡全國各城市,路路通,我們卻老是這幾條老鐵路,好像就此終古似的,確是無可為諱的事實,其實我們除開口五千年亙古文明外,現在有什麼勝過人家!意大利不過是歐洲各國中的一個「癟三」,但卻仍比我們勝一籌,說來慚愧! 最後還有一件小事,雖非盡關意大利,但也可以附此說一說,那就是遊歷歐洲,只有英國用得著英文,其餘各處,英文隨處「碰壁」,法文最便,幾乎可通行全歐各國,其次要算德文。我只有英文能運用自如,法文雖在學校裡讀過兩年,久已歸還給先生了,自從獨自一人旅行後,不得不溫習幾句法語來勉強應付(幸而帶了一本法語會話),但臨時抱佛腳,如何夠用?故已決意到法國後要把法文弄得像樣些,至少要能很順利的看書報和談話,否則不但遊歷各國時處處不便,而且失去不少談話的機會。例如從佛羅倫司到羅馬的火車中,同車廂裡有個意大利女子說懂法文,想和我談話;從沮利克(Zurich)到百倫(Berne)的火車中,有個瑞士工程師想用德語或法語和我談話;從百倫到日內瓦的火車中,又有兩個瑞士老者想用法語和我談話:這類平民的談話,就他們各人的地位,可探出不少有價值的材料,但我都交臂失之,真是憾事。(由羅馬到那不勒斯火車上曾和一位能英語的奧國大學生詳談,今晨在日內瓦曾和一個斯各得蘭的大學生詳談,他們都是乘暑期到國外遊歷的,但這種談話機會究不及多和本地人談。)倘正在大學裡的朋友有第二外國語的功課,奉勸用功些,不要效法意大利人的馬虎主義,就是不一定到歐洲去考察,多一求知的工具,也是便宜的事情。 廿二,八,廿二,記於日內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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