侮辱_鄒韜奮_學達書庫

侮辱

　　在法國的時候，聽見一位朋友談起有一個法國學生和中國學生相罵的事情，很使人覺得好笑。這個中國學生是在巴黎某大學讀書，和一個法國同學本來是好朋友，不知有一天怎的彼此吵起嘴來，吵得很厲害，為著什麼大不了的事，已記不清楚，可是這兩個朋友都鬧得面紅耳赤，現著「悲憤填膺」的氣概。這個中國學生恨極了的刹那間，把法國話都氣得忘記了，脫口而出地罵了一句中國話，很切齒痛恨地罵著說：「操你娘的B！」這個法國朋友平日也喜歡學幾句中國話，但是聽到這句「典型的話語」，睜著眼發怔，莫名其妙，不過覺得他的這個中國朋友的聲音的嚴厲和臉孔上的那副表情，知道意思不妙，心裡絲毫不疑地斷定這一定是一句極端侮辱的話。他把這句話緊緊地牢記著，去問另一個中國學生，問他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被他問著的這個中國學生當然一五一十地解釋給他聽。所可怪的是他聽了之後，和他正在聽著前面一個中國朋友說出這句話而莫名其妙的時候，在憤怒的情緒上竟大兩樣，不但不生氣，而且很淡然地說：「這卻奇怪了！我娘的事和我有什麼相干？只要她自己願意，××盡可自由，為什麼要對我說！」很顯然地，這個法國青年最初認為莫大的侮辱，後來聽清楚那句話的意義，反而覺得算不了一回事！他完全不瞭解那句話在我們中國人所感覺到的嚴重性。據說法國人聽見你罵他欺騙，懶惰，反而要火冒得多！這也可見他們個人主義發展到了怎樣的程度。欺騙，懶惰等等的惡名詞，是侮辱到他個人的身上。A也好，B也好，在他看來，和他個人是不相干的。孟老夫子說「羞惡之心，人皆有之」，細想起來，也不儘然。有的人覺得大可「羞惡」的事情，在有些人並不一定有同樣的感覺。

　　杜重遠先生曾偶然談起以前在東北某鐵路的火車上看見一個官兒坐車硬不肯買票，查票的硬要他買，他很氣憤地從衣袋裡拿出有官銜的名片！這位官兒，你也不能說他一定就沒有了「羞惡之心」，他知道「氣憤」，也許就是「羞惡之心」的表現，但是你莫奈他何的是他硬認官兒以不買票坐車為「光榮」，做了官兒坐車還要買票是莫大的侮辱。

　　推而廣之，就是所謂道德觀念，也要看你所屬的是什麼群。你所屬的群裡所謂道德的，在別一群裡不見得也是道德，甚而至於是不道德。擺著「道學先生」面孔的人們，固然是靠不住，就是自認為確是有道德的好人，我們也要對他的所謂「道德」仔細分析一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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