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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船頭起


  金生回到家,何科長先和他談了一下糊塗塗老婆常有理告狀的事,然後提出要全面看一下三裡灣的生產建設情況,讓他給想一個最省工又最全面的計劃。金生說:「計劃路線倒很容易,只是找個嚮導很困難——主要幹部顧不上去,一般社員說不明問題。」副區長張信說:「嚮導不用找,我去就行了!」金生說:「你要去的話,就連計劃也不用訂了。一切情況你盡瞭解。」張信說:「可是何科長只打算參觀一天,想連地裡的生產建設、內部的經營管理全面瞭解一下,所以就得先好好計劃一下了。」三個人商量的結果是:上午跑野外,下午看分配,夜裡談組織和經營。談了個差不多,管飯的戶就打發小孩來叫何科長和張副區長吃飯來了。

  吃過早飯,張信同志便帶領著何科長出發。他們過了黃沙溝沿著河邊石堰上向南走。張信同志一邊走著一邊向何科長介紹情況說:「這黃沙溝往北叫上灘,往南叫下灘。社裡的地大部分在下灘,小部分在山上,上灘也還有幾塊。社裡的勞動力,除了喂騾驢的、放牛的、磨粉、喂豬的幾個人以外,其餘共分為四個勞動組。三裡灣人好給人起外號,連這些組也有外號:咱們現在就要去的這個組是第三組,任務是種園賣菜,組長是金生的父親王寶全,因為和各組比起來技術最高,所以外號叫『技術組』。打這裡往西,那個安水車的地方叫『老五園』。在那裡割穀的那一組是第二組,組長是副村長張永清,因為他愛講政治——雖說有時候講得冒失一點,不過很好講,好像總不願意讓嘴閑著——外號叫『政治組』。靠黃沙溝口那一片柳樹林南邊那一組捆谷的,連那在靠近他們的另一塊地裡割谷的婦女們是第一組,因為他們大部分是民兵——民兵的組織性、紀律性強一點,他們願意在一處保留這個特點,社裡批准他們的要求——外號叫『武裝組』。社裡起先本來想讓他們分散到各組裡,在組織性、紀律性方面起模範作用,後來因為要在那一片幾年前被黃沙溝的山洪沖壞了的地裡,起沙搬石頭恢復地形,都需要強勞力,才批准了他們的要求。第四組今天在黃沙溝做活,我們現在還看不見,組長叫牛旺子,因為河灘以外山上的地都歸他們負責,所以外號叫『山地組』。」

  他們說著話已走近了菜園。

  這菜園的小地名叫「船頭起」,東邊是用大石頭修成的防河堰,堰外的地勢比裡邊低五六尺,長著一排柳樹,從柳樹底再往東走,地勢越來越低,大約還有一百來步遠,才是水邊拴船的地方。大堰外邊,有用石頭墊成的一道斜坡,可以走到園裡來,便是從河東岸來了買菜的走的路。靠著大堰,有用柳枝搭的一長溜子扁豆架,白肚子的扁豆莢長得像皂莢。園裡分成了若干片,一片一個樣子,長著瓠子、絲瓜、茄子、辣子、白菜、紅白蘿蔔等等雜色蔬菜,馬上也判斷不清還長著些什麼別的東西。園子的東南角上有一座小孤房子,是賣菜的櫃房,也是晚上看園人的宿舍。

  這時候,水車上已經駕起騾子車水,有幾個社員在種白菜那一片裡撥水、灌糞,另一個社員拿著個筐子摘茄子。

  副組長王興老漢,正提著個籃子摘壟道兩旁的金針花苞,因為摘得遲了一點,有好多已開了花(金針是快要開花時候就應摘的,開了花就不太好了),一邊摘著一邊給那個摘茄子的人講做活應懂得先後,說茄子遲一會摘不要緊,應該先摘金針。他正講著話,看見張信領著一個人走進園子裡來,便把手裡的籃子遞給那個摘茄子的說:「副區長領了個參觀的人來了。你且不要摘茄子,先給咱們摘金針,讓我迎接人家去。」

  王興老漢迎到跟前,張信給他介紹過何科長,他握著何科長的手說:「就在石堰上休息一下吧!」他領著他們兩個人走到石堰上一棵柳樹陰下坐下。這裡放著個向過路客人賣甜瓜用的木盤。王興老漢說:「副區長你且陪何科長坐著,讓我給你們先摘幾個甜瓜吃!」何科長辭了一會,王興老漢一定要讓他們吃。張信說:「在老西北角上哩!你喊他們一個年輕人去吧!」王興老漢說:「他們都是今年才學著種,認不得好壞!」說著自己就去了。

  張信指著老漢向何科長說:「這老人家就是女副社長秦小鳳的公公,今年六十五歲了,出身和王寶全老漢差不多,也給劉家種過園。」何科長指著園裡那些豆棚、瓠架、白菜畦裡的行列說:「怪不得活兒做得跟繡花一樣哩!原來是這麼兩個老把式領導的!不錯!稱得起『技術組』!」

  一會,王興老漢摘了些甜瓜來放在盤裡說:「哪一個不熟、不脆、不甜、不香都管換!」又向柳樹上喊:「老梁同志!下來吃個甜瓜再畫!」何科長和張信都抬頭向上看著說:「樹上還有人哩!」老梁在樹上說:「謝謝你!我就下去!」又向何科長和張信說:「對不起!我沒有和你們打招呼!」何科長笑著說:「沒有什麼!倒是我們打擾了你!你們藝術家們是怕人打擾的!」

  大家坐下了,老梁也下來了,四個人圍著盤子,一邊吃甜瓜一邊談情況。何科長問起園裡收入的情況,張信說:「按原來的預算是一千五百萬,現在聽說超過,可不知道超過了多少。」又問王興老漢說:「大概可能賣到兩千萬吧?」王興老漢說:「在造預算時候我就說過對園裡的估計不正確。現在已經賣夠一千五百萬了,將來連蘿蔔白菜賣完了,至少也還賣一千五百萬!」何科長說:「這是幾畝?」王興老漢說:「一共二十畝還有二畝種的是穀子。園地不費地盤,就是誤的人工多。常說『一畝園十畝田』哩!」何科長說:「照現在這樣是不是能抵住十畝田?」王興老漢說:「按現在增了產的田算抵不住,要按從前的老產量說可以抵住。像這地,從前的產量是兩石穀子,二十畝是四十石,按現在的穀價合,八萬一石,四八合三百二十萬。現在光種菜這十八畝就能賣三千萬,粗說一畝還不是抵十畝的收入嗎?」何科長說:「那二畝為什麼不也種菜?」張信說:「那二畝是社的試驗地,由玉生掌握,一會咱們可以去看看!」老梁問:「你們的社擴大以後,是不是可以種它五十畝呢?」王興說:「不行!這裡離鎮上遠一點,只能賣到東西山上沒有水地的山莊上,再多種就賣不出去了。」

  算了一會收入帳,何科長又問了幾種種菜的技術,就有個買菜的小販挑著筐子走上石坡來。張信向何科長說:「咱們到各處走走吧!老漢要去給人家稱菜了!」說著就站起來。接著大家就都站起來。王興老漢說:「副區長!你就陪著何科長游一游,要是還有要問我的事,等我把這個客打發走了再談!」說罷就分頭走開——張信同何科長遊園,王興老漢去賣菜,老梁仍回到柳樹杈上去畫畫。

  何科長對每一種菜都要走到近處看看。他一邊看,一邊稱讚他們的種植技術:菜苗的間隔、距離勻整,菜架子的整齊統一,好像都是量著尺寸安排的;鬆軟平整的地面上,不止乾淨得沒有一苗草,仿佛連一苗茄子幾片葉子都是有數目規定的。他問張信說:「他們組裡幾個人?」張信說:「連在河邊撐船擺渡的兩個人一共十二個人——擺渡也是他們的副業收入,不止渡買菜的。」何科長說:「說起地面來,一個人平均種不到二畝,種的也確實不多,可是要把地種成這個樣子,就是種一畝也不太容易!一家人在院子裡只種幾盆花,也不見得像人家這塊地裡的東西撫弄得整齊、茂盛。怪不得人家十八畝地就要收入三千萬!人家真把工夫用到了!」

  他們欣賞著各種蔬菜的種植技術,已經走到玉生經營的二畝試驗地邊。這二畝地沒有壟道,又分成兩塊:靠園的一塊種著顏色、高低各不相同的六種穀子,往外面一點的一塊,種的是一色狼尾穀。何科長問:「園裡的水走不到這裡嗎?怎麼連壟道也不打?」張信說:「他們的穀子都種在旱地裡。他們怕水地的經驗到了旱地不能用,所以故意不澆水。」接著他又把這二畝穀子試驗的目的向何科長介紹說:「靠園的這塊是試驗穀種的。這地方的穀子種類很多,這六種都是產量最大的,可是六種自己比起來究竟哪一種更合適些,大家的說法不統一。玉生說就把這六種穀子種成六小片,每片都只種一分地,上一樣糞,留一樣稠的苗,犁鋤的遍數、時期都弄得一樣了,看看哪一塊收得多。靠邊的這一塊是一畝四分,是試驗留苗稀密的。去年省裡推廣密壟密植的經驗,叫每畝地留一萬二千苗,我們社裡照那數目留下了,果然增了產。玉生說在咱們這地方留一萬二千苗是不是最合適的還不知道。他說也可以試驗一下,也可以分成好多小塊,種同一種穀子、上一樣糞、犁鋤的遍數、時期也都弄一樣了,只是把每一小塊種成八寸壟、九寸壟、十寸壟,每分九百苗、一千苗、一千一、一千二、一千三、一千四都有,看哪塊收得多。大家同意他試驗二畝,所以就種了這二畝試驗地。」何科長問誰給他出的主意,張信說是他自己想的。何科長說:「這個青年的腦筋真管用,好多地方暗合科學道理!以後可以派縣農場的同志們幫他每年都做一點這種試驗,慢慢就可以把哪一個谷種最適宜種在什麼土壤上、用什麼肥料、留多少苗、什麼時候下種、什麼時候施哪一種追肥……都摸一下底。農業專家做試驗也常要用這種辦法,不過他們的知識和儀器都更精密一點罷了。」

  他們看罷了試驗地,便要往「政治組」去,臨去向老王興招手說:「王老人!你忙著吧!我們去了!」王興老漢身邊正圍著三四擔菜筐子等他稱菜,顧不上來送他兩個,只高舉著秤桿子招呼他們說:「再見,再見!我顧不上送你們了!明天有工夫再來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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