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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四十九、歡慶

  聽到兒子叫,李月輝想回去扯架。將要轉身時,外頭來了一個人。李月輝定睛一看,是中心鄉黨委書記朱明同志親自趕來了。他只得上前招呼。

  「老李,有件事特意來找你。到哪裡談談?」朱明開門見山問,「上你家裡去?」

  「不,我家裡亂,到常青社去。」

  「也好,找老劉也參加談談。」

  他們到了常青社,找到劉雨生,三個人在後房裡碰頭。朱明才落座,就開口說:

  「今年頭季大豐收,縣委指示:要熱鬧一下,繼續鼓幹勁,反鬆氣思想。我們這一片的幾個鄉聯合起來,開個威威武武的慶祝會,你們看,怎麼樣?」

  「好呀。」李月輝相當愛熱鬧,也看清了這對鼓幹勁是有作用的。

  「老劉你看呢?」朱明看見劉雨生沒有做聲,特意問他。

  「只怕誤工多了,於莊稼不利。」劉雨生沉思一會說,「晚稻要進行田間管理,還有秋種和冬播,我們的勞力還缺一大截,如今又要大家去耽擱一天。」

  「勞力不足是各鄉各社普遍的現象,」朱明接口說,「不過不爭這一天,而且,在這個會上,正好鼓起大家的幹勁,勞力的緊迫,作興還會解決一部分。我看會還是開。地點在哪裡合適?」

  「自然是你們那裡。」李月輝肯定。

  「你們鄉要抽幾個人去參加籌備。」

  「你要好多?」李月輝問。

  「五六個就行。」

  「婦女可以吧?」

  「那最好了,幹這些事,半邊天比我們行些,也要幾個男子漢去幹粗活,搭彩牌戲臺。」

  「時間呢?」李月輝問。

  「我看快一點,三天以後吧。」

  把地點、日期和工作人員商量停當以後,朱明走了。這裡劉雨生動手挑人。他派了盛淑君、陳雪春和陳孟春,當天奔赴中心鄉。社裡也動員了一批男女連日連夜趕做實物標本、報喜牌、旗子和彩花。

  為了慶祝,買布、紙和銃藥,要一筆錢,錢的出法,社管會討論了一下,有人主張臨時募捐,有人提出動用公益金。

  「社才成立,沒有什麼公益金。」劉雨生說。

  「頭季豐收了,反正是要積累公益金的,先叫社裡墊了,以後再在公益金項上扣還。」

  「你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社裡的,也是社員的,怎麼出都行。」謝慶元說。

  「社裡可沒得現金,只好去賣掉點穀子,或是雜糧。」劉雨生說,「明天就要派人上街去賣糧,看哪幾個人去?」

  大家推了亭面胡和陳先晉。

  第二天一早,亭面胡和陳先晉一人挑一擔紅薯上街去換錢。陳先晉挑到河口,就脫了手,先回家了。亭面胡過了河,挑到街上,半天才賣光。他把所得的價款四元小小心心收在荷包裡,挑起一擔空籮筐,慢慢吞吞在街上走著。他的眼睛不免溜著兩邊的店鋪。他覺得口幹,想吃口茶。走了一段路,沒看見茶館,只得走進一家飯鋪子,放下擔子,要一碗麵湯。他喝了半碗,止住渴了;忽然間,鼻子作怪,聞到一股他十分熟悉的醉人的香味。他舉眼看見鄰桌有個鬍子正端起一隻小紅花酒杯,那股使人不能忍耐的香味是從那杯裡來的。

  「傢伙!」亭面胡低低地罵了一聲,不曉得是罵哪個;跑堂的模糊聽見,以為是叫他。這位手裡拿一塊抹布、系了一條變得油黑了的白圍巾的年輕的堂倌走了過來,笑嘻嘻問道:

  「是叫我嗎,客家?你要麼子?」

  「打一壺酒來。」亭面胡當機立斷。

  「要什麼酒?」堂倌習慣地用抹布揩揩桌子,一個跑步取了一隻杯子來,用手擦擦杯子的邊邊。

  「有些麼子酒?」亭面胡顯出行家的派頭。

  「漢汾,青梅,花雕,大麯,老鏡面,還有果子酒跟葡萄酒。」

  「來老鏡面吧。」亭面胡吩咐。

  「打好多呢?」

  「先來四兩。」亭面胡心想,錢是公家的,要節省些,少要一點吧。

  「要什麼咽酒?」

  「來點便宜的,一碟油炸黃豆,一碟熏舌子。」

  亭面胡一邊喝酒,一邊思索:酒錢支了社裡的,以後歸還,或是扣工分。想到這裡,他理直氣壯,又添了四兩。臨走結賬,連酒帶菜,用了八角錢。

  稍許帶一點醉意,亭面胡回到村裡,往會計室交賬。

  「爸爸你怎麼只有三塊二呀?」面胡的兒子盛學文點完錢票問。

  「我支了八角。」亭面胡爽快地說。

  「怎麼能支?這筆錢已經派好用場了。」

  「八角錢有麼子稀奇,扣我的工分不行嗎?」

  「不行,專款專用,這筆賣紅薯的錢,支書社長囑咐又囑咐,不能扯散,你倒要來違犯了。我問你,你拿去做麼子用了?」盛學文鐵面無私地盤問,看著爸爸起皺的臉上的微紅,他其實已經猜著了。

  「你這個混賬東西,盤老子的底了?要在前清,不送忤逆,你學了法!」亭面胡努起眼睛生氣了。

  「我不管你的什麼前清後清的,請把八角錢歸足,我好上賬,要不,我們一同去見見社長。公私不分,社裡還有王法了?」

  「你瞎說八道,什麼王法不王法?」

  「走,見社長去。」

  「見又怎麼樣,把我吃了?」

  父子兩個吵得不可開交的時節,菊滿來了。他一看見這形勢,慌忙跑回去報信。他媽扶著他趕來,問明原委,就連勸帶拉把老倌拖走。這時候,來看熱鬧的已經不少。盛媽分開眾人,扶住老倌子,走到門邊,又回頭對盛學文說:

  「你記下賬吧,我等下補來。」

  盛媽賣了一隻生蛋的黃雞婆,填補了老倌子虧欠社裡的八角,還剩一元多,她又打了幾兩酒回家,切了點烘臘,進貢給面胡。

  「你何解要跟文伢子吵囉?人家看了也不像。」盛媽坐在他對面,趁著他的酒興,和婉地規勸。

  「混賬東西子,」亭面胡端起酒杯,餘怒沒息,「一世不要進我門。」

  第二天,社裡另外派了一個人跟著陳先晉去賣紅薯。

  鄉上、社裡都忙著慶典。中心鄉的堂屋裡,盛淑君和陳雪春,隨同別的鄉、社派來的姑娘們用五顏六色的花紙紮了好多的彩花,有的像牡丹,有的像芍藥,也有一些像菊花。姑娘們一邊紮花,一邊唱歌,把愉快的歌音都編進了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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