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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三十八、牛傷

  「麼子路呀?」謝慶元披衣坐起,餘怒沒息,粗聲喝問他大崽。

  「我們那條牛,就是,就是,」這位十三歲的中學生嚇得臉煞白,出氣不贏,「我們看的那一條水牯,社裡的牛……」半天沒有說出一個所以然。

  「到底是麼子鬼事呀?你這個死傢伙。」謝慶元把一夜的氣悶移到兒子身上了。

  「肩胛上給人砍了一刀。」謝長庚急得哭了。

  「哭什麼?牛在哪裡?快些帶我去。」牛壞在自己家裡,謝慶元又氣又急,蹦出房間,跟著大崽,三步並兩腳,往牛欄跑去。他望得見,在他地坪的上首,搭在竹林下面的一個茅棚的前面,黑鴉鴉地擠著一堆人,大半是男子,也有早起放牛的孩子。劉雨生和盛清明來了,都站在人群裡面。謝慶元擠了上去。他的旁邊的人一齊回頭,看見是他,就都略為離開他一點。他沒有介意,只是呆呆地停在那裡。牛糞尿的強烈的氣味沖著人鼻子。大水牯趴在鋪著亂草的地上,正在有氣無力地噓氣。牛的肩胛上,駕犁軛子的那塊得力的地方,被人拉出一個流血不止的刀口,附近的皮子,隔不一陣,就顫慄地扯動一下。

  「痛呢。」不曉得什麼時候也趕來了的盛佑亭這樣地說。

  「你如何曉得?你又不是它肚裡的蛔蟲。」旁邊一個後生子笑笑問他。

  「把你這裡砍一刀試試。」亭面胡伸出張開的手掌,當做刀子,往那後生子的肩膀上砍去,那人連忙躲開了。他的空當被陳先晉補上。

  「我說親家,」亭面胡對陳先晉說,「好像是故意砍的。你看呢?」

  「是呀,」陳先晉答白,「砍在這地方,這一條牛就有一點費力了。」

  這時候,劉雨生已經張羅人請獸醫去了。盛清明還在。他正裝作不介意地傾聽人家的議論。

  「要它做功夫,頂少得養一個月,這個地方是活肉,最難好的。」亭面胡說。

  「那倒不見得,」陳先晉說,「如今政府有種金瘡藥,立服立效。」

  「不管你拿什麼靈丹妙藥來,也要一個月。」亭面胡相當固執。

  「不見得,不見得,」陳先晉比他更固執,「光緒年間,我有條牛,也爛了肩。」

  「這是爛肩嗎?」亭面胡插嘴反問。

  「請個草藥子郎中,敷了一點藥,不到半月就好了。」陳先晉只顧說他的。

  「親家,你真是,我說直點,真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那是爛肩,這是刀砍的。」亭面胡反駁。

  「為什麼不是爛肩呢?」盛清明對這兩位老倌子的爭執深感興趣,連忙插嘴問。

  「牛爛肩是犁軛子窄了,磨的。你看這是磨的嗎?分明是刀傷。」亭面胡用手指指牛的傷口。

  「不一定吧?」盛清明提出疑難,「有可能是牛在山裡,被砍斷的樹椏枝刮的。」

  「刮的啊!」亭面胡反對,「我說一定是刀砍的,而且是菜刀。」

  亭面胡還在跟人家爭辯,盛清明已經沒有再聽了。他擠出人堆,走到附近的稻草垛子邊,根據聽來的老農的判斷和他自己的觀察,他在仔細地默神:牛傷是刀傷,不是爛肩,也不是碰到樹棍子尖上無意刮破的;而且,砍在肩上,起碼半個月,甚至一個月,不能做功夫,這一切都只能引出這樣的結論:是政治性的蓄意的破壞。

  「兇手是哪個?」心裡確定了事故的性質以後,盛清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這個問題。他站起身來,離開草垛子,重新鑽進人叢裡,細心地觀察了一陣,也看了看謝慶元的臉色。於是,扯一根幹稻草,走去把牛肩上的傷口的長短寬窄量了一下,又退出來,踏看了牛欄的四圍。

  「牛郎中來了。」他聽到有人叫喚,只見劉雨生帶領一個肩上挎個木頭藥箱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人們讓開一條路。牛郎中看了傷口,把藥箱放在地上,揭開蓋子,拿出一塊蘸著酒精的棉花,擦淨了傷口的淤血和泥土,敷了一點藥,對劉雨生說:

  「要不轉好,晚上再來打一針。」

  「你看幾時能夠做功夫?」劉雨生問。

  「至少也要半個月以後。」牛郎中講完,背著藥箱子走了。

  人們漸漸地散了。盛清明把劉雨生拉到草垛子旁邊,說出了他的判斷。兩個人就來猜兇手。他們把鄉上可疑的人物,排了一個隊,揣測了一陣,盛清明說:

  「這些都沒有充分的根據,可恨這些人不曉得好好地保護現場。發生事故,又不先來告訴我……」

  一群麻雀,在他們靠著的草垛子後邊撲撲地飛起,盛清明警惕地站起身來,轉到垛子的背後,走回來說:

  「這裡不方便,到我家裡去。」

  兩個人來到盛家茅屋裡,盛清明請母親坐在前邊地坪裡,做著針線,幫他瞭望。他和劉雨生就在後房裡細細密密探討和談論。

  「剛才看見謝長庚從草垛子背後擦起過身,引起了我的疑心。」盛清明說到這裡,看劉雨生一眼。

  「疑心他偷聽?」

  「是呀。你看他會嗎?」

  「他是到學堂裡去吧?那裡是他要經過的路。」劉雨生說。

  「你覺得這個孩子怎麼樣?」

  「哪一個?謝長庚麼?一個本本真真的孩子,還只有十二三歲,沒到犯罪的年齡。」

  「年齡不能夠保險,最近局裡破獲一個寫反動標語的案子,主犯是一個很小的中學生。」

  「懷疑長庚,毫無巴鼻。我們首先應該想到地富反壞那一班傢伙。」

  「那是當然,不過他們都被管制了。」

  「還有那個姓龔的。」

  「我自然想到他了,而且跟他有來往的人,我也排了隊。老謝跟他也粘連得起來。他有個毛病,你曉得的:有點貪口腹。」

  「他到龔家裡吃過兩回飯,說是吃瘟豬子肉。」劉雨生補充,他也起了點疑心,不過又往回一想,覺得不可能。昨天下午起,他們兩公婆吵架,以後是他陪他出來,看著他往面胡家去了。他的兒子呢,為父母吵嘴,急得直哭,有什麼心思,來幹這事?

  「你為什麼不猜他本人?」

  「你指姓龔的?他不可能。」

  「為什麼?」

  「新近局裡來了人,專門負責監視他。」

  「他堂客最近幾天還是有活動。」

  「是麼?」劉雨生的這句話,大大提醒了盛清明,他說,「那倒是一根線索。」

  正談到這裡,李月輝打發人來找盛清明,說是縣公安局來了人,找他去商量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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