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一三一


  「回家來幫你打早火,你好睡晏覺,是不是?」劉雨生仗著是熟人,略微搶白了兩句。

  「你們這些人哪,我講正經的,你又取笑了。我只懶得探你們的閒事,啊,啊,啊,我的寶寶要睡覺覺啊!」桂滿姑娘把頭縮進了帳子,拍著她的小伢子。

  「雨生,」謝慶元滿懷激情地叫道,「我們交往不止一年了,你是曉得我的底細的。我謝慶元從前是個上無片瓦、下無寸土,講話沒人聽,吃酒沒人敬的人。解放了,搭幫毛主席,好容易透透徹徹翻了一個身,如今他們又來欺負我,你設身處地,替我想想,我受得了嗎?」

  「沒有人存心欺負你,我敢擔保。」

  「叫捆不是欺負人?」

  「那是群眾一時的激動。不要再提這些了。」

  「往年的苦,還沒有受足,還要來補課?雨生,在舊社會,我們哪天伸過眉?」謝慶元這一席話裡略微帶了點哭味。

  「你沒過過好日子,這是確情。」劉雨生不禁生了同情心。

  「他盛清明,年紀輕輕,在舊社會,還是個孩子,曉得麼子啊?」

  「又講人家了!」桂滿姑娘從帳門裡伸出頭來,提個警告。

  「動不動來他那一套,好像哪個會怕他。」謝慶元只顧說他的。

  「不要怪他吧,他也是站在工作崗位上,為的是大家。」

  「我堂客總是怪我,不該到外邊去仰,不回家生產。」

  「組織大家生產,是領導工作,比一個人搞強多了。」

  「我沒有這個本領,我是一個呆人子,只會跟跟牛屁股。我一個堂客,三個兒女,都問我要吃。」

  劉雨生邊聽邊想,秧苗問題解決了,他氣也醒了,為什麼還訴這些苦,講這麼多呢?可能又有經濟上的某種目的,或是得了秋絲瓜的東西,受了他的卡。只聽對方又說道:

  「我堂客總是埋三怨四,」謝慶元講到這裡,側耳聽聽帳子裡已經起的均勻微細的鼾息,又放肆講了:

  「她說,……也難怪她,一個女人家,跳起腳屙不得三尺高的尿,曉得麼子?說『縫縫補補,洗洗涮涮,我一個人擔當了,你總要把點米我煮嘛』,聽聽這話,叫我如何回復她?搞急了,只好向秋絲瓜開口,不料這傢伙……」

  「要你拿秧去作抵?」劉雨生猜道。

  「是呀,我借了他兩鬥糙米。」謝慶元坦白,但還是瞞了那塊臘肉。

  聽了這話,劉雨生心想,新近上級撥下一筆救濟款,正好答應給他分一點;心裡默神,救濟款項是黨和政府發給赤貧戶子的,謝慶元當然可領,但這人情應該由支書來做。於是他說:

  「這兩鬥糙米要組織上給你還了,免得受他卡。」

  「清了賬,還是沒得米下鍋。」謝慶元得寸進尺。

  「這也可以想法子,告訴你到一個地方去,把這些要求提出來。」劉雨生向他建議。

  「到哪裡去?」謝慶元忙問。

  「找李支書設法。」

  「我不願意,並且找他的次數多了,有一點不好意思。」謝慶元曉得夜裡的會,李支書一定知音,不大想去。

  「告訴你這個應急的路子,去不去只能由你。如果是自己設法得來,當然再好沒有了。少陪了。這幾天的功夫,明天我們再研究一下。」

  送劉雨生走後,謝慶元回來,脫了衣服,又吹熄燈,爬到床鋪上。剛要睡下,左邊來了一腳板,蹬得他有點發痛。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