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離開劉雨生,李月輝到了下村。關於謝慶元的品評,近來塞滿了他兩耳朵,千聞不如一見,李月輝總想親自找他當面談一談,同時想再聽聽各方面意見,如果群眾和幹部一致認為他不行,打算提議改造社幹會,雖說是社才成立,又要變動,顯得不恰當,也沒有法子。謝慶元選做副社長,李月輝是出了力的。按他原意,不過是愛惜這位從土改起,就在一道工作的同志,總是不想丟開他,給他一個比較負責的崗位,使他在工作上不斷地跟進,但要是他不爭氣,在群眾中反映全都不大妙,那就只得另打主意了。走到一個野草青青的山坡肚子裡,望見一群年輕的男女三三五五坐在草地上歇氣,他走攏去,好幾個青年男女笑著圍上來。

  「支書來了,請坐呀,」陳孟春說,「這裡不要拖板凳,一片綠茵茵地毯,聽你坐哪裡。」

  李月輝挨孟春坐下,問道:

  「這片土裡打算做什麼?」

  「社長說是種紅薯。」李永和回答,一面遞過他的短煙袋。

  「挖了好多了?」

  「怕莫有十來多畝。」李永和回答。

  「這桃花太陽,暖洋洋的,又不太熱,正好做功夫。」李支書說,「你們的副社長呢,不是也在這裡嗎?」李支書沒有看見謝慶元,這樣詢問。

  「他呀,是生成吃調擺飯的。」說這話的,是陳孟春。

  「來點一下卯,又走了,說是有個會。」李永和詳細回復李支書。

  李月輝明知沒有什麼會,顯然是謝慶元藉口到哪裡偷懶去了,但沒有說穿,怕于老謝更不利。大家起身挖土了,支書也找把耙頭,紮腳勒手跟大家同挖。談話起先偏重於旱土作物,過了一會,才又扯到老謝的身上:

  「依你們意見,兩位社長到底是哪個強些?」在對幹部的考察上,李月輝十分客觀。

  「那還要問?擺明擺白。」陳孟春不假思索地回說。

  「講犁耙技術,老謝略為強一色,論為人,論思想,那就不能夠比了。」李永和說得比較地周全。

  「他呀,哼!」這一聲「哼」裡大有文章,李月輝抬頭看看這個人。只見他的頭上挽條青袱子,靠近中年了。就是他,辦初級社時,背張犁來申請入社的。也姓李,論班輩是李月輝遠房的侄兒。

  「他怎麼樣?」李月輝忙問。

  「不好說得。」青袱子回答。

  「只管說嘛。」李月輝鼓勵他道。

  「有麼子提手?平夙日子,只要輕輕摸摸講一句,一絲風一樣,一飆,就到了他耳朵裡去了。」

  「只要你提得實際,怕他聽見?」

  「怕倒是不怕,提了意見,又不打屁股。」青袱子停了耙頭,吐口唾沫在手心,重新抓住耙頭的木柄,開始揮動,「只是平白無故的,何必多得罪人呢?俗話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

  「只要是存心為社,不算是平白無故,我曉得你是愛社如家的,有意見要提,不要漚在肚子裡,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這個副社長,事情不做,架子倒大。」受到支書的鼓勵,青袱子依照心裡所想的說了,「總怪我們近路不走走遠路,有事不找他,偏要找社長。要找他吧,一天到黑,見不到他的影子,一雙野貓子腳板,不曉得蹽到哪裡去了。」

  「吃瘟豬子肉去了。」陳孟春衝口而出。

  「找不到他,拿了野豬,沒得廟祭,叫我們怎麼辦呢?」

  「他那一把嘴巴子,會吃又會吹。」陳孟春說,「總是挑別人的功夫,說做得不好,為的是自己逞能。其實,依我看來,他的功夫,未見得比佑亭伯好。」

  「也趕不上你們老駕。」青袱子說。

  「還有一宗,錢米落不得他手。一到他手,就是麼子人所言:肉骨頭打狗。」陳孟春說。

  「他欠你錢嗎?」李支書問。

  「我有屁錢借給他,我是措憂社裡的東西。」

  「他倒欠了我幾塊,有好久了。這錢我也不指望要了。勝得於他有個三長四短,我給他燒了幾塊錢的紙。」青袱子說。

  「他還欠了哪些人的錢?」李支書問。

  「多啦,這裡就有好幾個。原先互助組的賬,至今沒清。」李永和沒有提他自己,「他常常盼望共產主義社會早一些到來。他說,反正要共產,多背點賬沒得關係。」

  「他心上的共產主義是這樣的呀。照他意思,『各取所需』,應該放在『各盡所能』前面了。」李月輝說。

  「依得他呀,」陳孟春插嘴,「只要『各取所需』就行了。至於『各盡所能』,頂好是把他除外,讓他來一個有進無出。」

  大家笑了。

  「老謝還有一宗要不得,愛發牢騷。」李永和又說。

  「他講些什麼?」李月輝問。

  「他說:『這號框殼子社搞得不好會沒得飯吃的。』」李永和回答。

  「還說些什麼?」

  「還說:『領導上不懂得田裡功夫。』他指的是劉社長。」

  「他堂客也是一個厲害碼子,喂一隻豬,宰了自己吃,欠人的賬一個不還。」陳孟春說。

  「兩公婆吃得又多。盡他的量,他一餐要三升米,儼像薛仁貴轉世。」李永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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