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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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淑君一溜煙地跑出了大門,看見陳大春站在隔壁大門口,嘴裡在跟人打講,眼睛卻望著這邊,分明早已看見盛淑君,卻裝作沒有看到似的,扭轉臉去,對那人說: 「豬長得太慢。」 「飼水不足,有什麼法子?」 「你應當割一點莧菜,來拌老糠。」陳大春心不在焉地說道。 「什麼?你說什麼?這時節有什麼莧菜?」那人正在疑問間,一眼看見盛淑君從自己屋裡跑到這邊來,他哈哈大笑,連忙說道:「難怪你神不守舍,冷天要割莧菜了,你原來不是來看豬,是來看人的。你們談吧。」那人走了。他的堂客也帶著孩子走開了。 盛淑君背靠鄰舍的大門框子,一邊仍舊編辮子,一邊紅著臉,假借媽媽的名義邀請道: 「媽媽要你到家裡坐坐。」 「不,有件事情告訴你。」 「什麼事呀?」 「要緊的事。」 「到底是什麼事嘛?」盛淑君急了。 「我調工作了。」陳大春瞄瞄對方的略胖而又微黑的圓臉的側面,這樣開門見山地說了。他的嘴是不知道拐彎的。 「調哪裡去?」盛淑君吃了一驚。 「到株洲去。」 「真的嗎?我只不信。」盛淑君說。 「哪一個哄你?」 「我也要去。」盛淑君撅起嘴巴,略微顯出一點嬌憨的神態。 聽了她這個要求,陳大春想:「劉社長料得真准。」就重複劉雨生的話,來安撫她了:「這次你不能去,株洲路不遠,來往很方便,而且將來……」 不等他說完,盛淑君把編好的辮子往背後一甩,潑潑辣辣地說: 「什麼將來不將來,我要去,要去,馬上跟你一起走。」說完就離開門邊。 「你到哪裡去?」陳大春想把她拖住,忽然又把手縮回,只跨過一步攔住她去路。 「我去找社長,倒要問問他,只叫你去,不許我去,是什麼道理?」 「工作上的道理,這裡需要你。」 「這裡不需要你嗎?多了你嗎?你這個團支書,說話好沒有分曉。不跟你講了,我去找人去。」 被盛淑君搶白了幾句,有點子氣了,陳大春劈臉就問: 「你是個團員不是?」 盛淑君沒有答白,陳大春又說: 「是團員,就應該遵守紀律,服從調配,叫你留在哪裡工作,死也要留在那裡,你還是這個自由主義的派頭,當初何必入團呢?」 一席「硬八尺」,說得盛淑君低下腦殼,不再做聲了。同去無望,兩人的前途又不知怎樣,心裡不禁湧出一股酸楚的離情,她哭了。 「淑妹子,站在外頭風肚裡,不怕冷嗎?進來吧。」盛淑君媽媽從房裡出來,在階磯上說。接著,她朝大春看一眼,好像是才曉得他來了一樣,微微一笑道:「啊,大春你來了,到屋裡坐。」 大春對她點頭笑一笑,算是招呼了,他沒有叫她。他還不知道叫她什麼好,喚「媽媽」似乎早一點,又不習慣。 他們並排走進了大門,沒有進正房,一徑來到灶屋裡,坐在灶下一條長凳上。看見女婿大模大樣地,對她只笑笑,一點不親熱,她也懶心懶意了,自己進房,咕咚咕咚,抽水煙去了。 在灶腳下,大春弓著他的橫實的腰子,拿起火叉子,在鋪滿灶灰的地上畫來畫去。盛淑君起先是背靠著他,好像在生氣。過一陣,問到鄧秀梅也走,她說: 「你們倒好,都走了,社裡亂糟糟,單叫我們背起這面爛鼓子。」 「沒有都走嘛,社長還在,支書也不動,他們兩人都是好角色,一個踏實,一個穩當。」 盛淑君沒有做聲,起身往外走。陳大春跟在背後,相隔尺把遠。淑君媽媽站在房間裡,隔著護窗板,望見他們走過了地坪,連忙叫道: 「淑妹子,你回不回來吃早飯?」女婿的大模大樣使她心裡不暖和,她故意不跟他招呼。 「不了,媽媽你不要等我。」盛淑君回答一聲,出了門斗子。 「你到哪裡去?」陳大春問,相隔還是那麼遠。 「你管我。」盛淑君頭也不回。 「那就少陪了,我要去找李永和。我們分路了。」陳大春打算走另一條路。 「你站住。」盛淑君轉過臉來命令道。陳大春看見她的眼睛潮濕了。他走攏來,自己心裡也動了,語言顯得格外的柔和: 「何必呢?又不是小孩,哭臉做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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