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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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有的是,從前在互助組裡,還沒淘得氣足嗎?」 「組是組,社是社,完全是兩碼子事。」 「辦組也好,建社也好,村裡的田都還是這些。你比方,我拿我的好田都入到社裡,人家拿進來的是些什麼呢?幹魚子腦殼、冷水田,還有畈眼子②。」 ② 一種泥腳深,人、牛都難下去的水田。 「人家都沒有好田?」劉雨生笑了,又磕磕煙袋。 「人家好田少,我的好田多。」 「你沒有差田?你們屋門前的那丘園畈眼,牛都進不去,要用鋤頭挖。」劉雨生點明了她的弱點。 盛佳秀聽到對方說出了自己的壞田,無可爭辯,就不說話,低著頭,只顧打毛衣。一針織錯了,她又拆開來重織。 「好壞扯平,各家都不得吃虧。你還顧慮什麼呢?」 「田入了社,田塍也歸社裡嗎?」停了一陣,盛佳秀又提出了一個問題。劉雨生點了點頭。 「想要種點綠豆子,豌豆子,田塍都入了社了,叫我們秧到哪裡去?」 「社裡統一秧,收了大家分。」 「還有豆角子。」 「要秧豆角子,可以給你留一條田塍。」 「田土都入了社了,南瓜、冬瓜、絲瓜、芋頭,栽到哪裡呢?」 「這些瓜菜,或是幾家繳夥種,或是各家留點土,自己分開做,社裡將來都有個安排。李嫂子,我今天還有點事去,不能多陪你打講,你入不入,乾脆給我一句話吧,我好回去告訴鄧同志。」 「你急什麼?我去燒碗茶你吃。」盛佳秀就要起身。 「不,不要費力了,我還有事去。」 「這樣好啵,雨生哥?」盛佳秀欠起身子,略顯嬌態地笑一笑說道,「我再想一想,到底退不退,請你明朝來聽准信吧。」 「也好,」劉雨生想了想說,「什麼時節來?」 「吃過夜飯來。」 第二天,吃過夜飯,劉雨生擺脫了別的事情,換了一件素素淨淨的半新不舊的青布罩褂子,如約按時,到了盛佳秀家裡。坐在灶門口,他穿心破膽,細細密密地向她解釋、計算和勸說。道理無非是這些:「小農經濟受不起風吹雨打」囉,「個體經濟沒得出路」囉,「合作化的道路是大家富裕、共同上升的大路」囉,等等,他在互助合作訓練班裡學來的這些,和肚子都翻出來了。盛佳秀手腳不停地收拾碗筷和鍋灶,後來又坐下來織毛衣。她的話也無非是這些現話:怕吃飯穀收不回來;怕田多勞力少,要減少收入;怕股份基金要得太多了。在言語之間,兩個人沒有靠攏,但他們的心好像是接近得多了。不知為什麼,雙方都願在一起多呆一會,多說幾句話,縱令是說過的現話也好。 「請你明朝再來跟我談談吧。」劉雨生走時,盛佳秀又說。 「看有沒有工夫。」劉雨生其實也想來,故意這樣說。 第二天下午,劉雨生又到了盛佳秀家裡。這個女人正在灶屋裡燒水,準備洗衣。遠遠看見劉雨生來了,她連忙打發自己的六歲的孩子福兒背個箢箕,從後門上山,撿柴火去了。 劉雨生跨進灶屋和盛佳秀打個招呼,自己就像往日一樣,坐在一把竹椅子上抽旱煙,有一句沒一句地談著家常話。鍋裡水開了,盛佳秀沖了碗茶,親手端給劉雨生。 劉雨生接了茶碗,喝了一口,碗裡泡的是家園茶葉,炒黃豆子,還有幾片白潔的鹽薑。茶味香醇,還含著鹽薑的又辣又鹹的味道。有客人在,她沒有洗衣,坐在矮桌子邊上,又在替她孩子織毛衣。 「門口有風,坐進來點吧。」她說,看了他一眼。 依了她的話,劉雨生把椅子移得挨近她一點,說是挨近,其實還隔三尺來往遠。 「人家說,」盛佳秀又開口了,「山都要入社。」 「哪個說的?」劉雨生忙問,「我們還是低級社,山林還不入。」 「真的嗎?」盛佳秀笑道,「那就好了。要不,玉個火夾子,都沒得竹子。」 「將來,到了高級社,才會處理山林的問題。到哪座山裡唱哪支歌,現在你不要去管,相信我們吧,不要再提退社了。」 「都說入社好,我也不退了。」盛佳秀含情脈脈地看劉雨生一眼,意思好像說:「看你的分上。」 「那好極了。」劉雨生連忙歡迎。 「不過,」盛佳秀又轉了口氣,「我有話在先,假如社裡場合不正經,你們搞信河,我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是要退的。」 「入社自願,退社自由。什麼時候你想退,什麼時候都可以走。」 「我只信得過你。」 「鄧同志、李主席,你信不過嗎?」 「也信得過。他們今天都不在,這裡只有你,我就抓住你不放。這一份田,是他們李家裡的祖業。」在「李家裡」的前面,加上「他們」兩個字,是出了嫁的女人家稱呼婆家慣有的口吻,但她在這裡,對著劉雨生,加上眼睛的不無情意地一瞥,卻有一種意味深長的含義。她繼續說:「這份田,一年收四千來往斤穀子,除開公糧、人工、牛力、灰糞,所有花銷,淨剩兩千零。假使入到社裡去,我的兩千斤穀子沒有著落,問哪個去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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