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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二十三、辛勞

  清溪鄉的謠風停息了,建社工作又在平穩地進行,鄧秀梅和李月輝召開了一個支部擴大會,研究了處理耕牛、農具和股份基金的原則和辦法,並且決定建議各個聯組成立建社籌備委員會。

  劉雨生和謝慶元的兩個互助組混合在一起,又吸收了附近的好多單幹,搭起了一聯組的社架子,隨即成立了籌備委員會。

  支部考慮一聯組的籌委名單時,大家同意指定劉雨生做委員會主任,群眾也都選了他。謝慶元被選為副主任,心裡不服,一連幾天推病不出屋,後來又說生活沒著落,要去搞副業,砍柴火去賣。從那以後,任何會議他都不參加,分配的工作,他也懶心懶意地,不很探了。

  聽從李主席勸告,劉雨生小心小意,三番五次去找謝慶元,和他細細密密地談心、解釋、勸他工作。

  「你們不要我也行。」謝慶元說,眼睛不看劉雨生,「我是一個蠻人子,曉得什麼?」

  「我不也是蠻人子?」劉雨生賠著笑臉,好像自己得罪了他一樣。

  「你不同囉,」謝慶元回應,眼睛還是沒有望對方,「你是我們鄉里頭一位紅人。」

  聽了這話,劉雨生不但不分辯,心裡還是不存任何一點點芥蒂,輕鬆地笑道:

  「你也紅嘛。」

  「我是一隻爛草鞋,叫人丟在路邊不要的,有什麼紅,什麼綠的?」謝慶元發一篇牢騷。

  「共產黨員不紅,還有哪個算紅呢?」劉雨生說,臉上照舊浮著笑。

  「我這個黨員哪,沒有人看在眼裡。」

  「你這話來得重了。你是黨員,自己就是這裡的主人,應該主動尋工作。你說這話,意思是要領導上三請諸葛?」劉雨生正正經經說了他幾句。

  「我沒有請你來訓我。」謝慶元扯起大喉嚨,忿忿地說。

  劉雨生默不作聲,等對方的氣平息一點了,他又小聲小氣規勸道:

  「老謝,作一個黨員,你有意見,應該找領導人當面去提,千萬不要背後發甕肚子氣。」

  「我有什麼意見呢?人家都是原差子升班長,昂起腦殼一丈二尺高,還認得我們這樣不識字的蠻人子?」

  「不要這樣子說了,好吧,以後再談。」劉雨生看見話不投機,講不攏邊,就打退堂鼓,但又留出一條再見的後路。

  送走劉雨生,謝慶元回到屋裡,堂客又築他的藥:

  「你以後不要再出去仰了,我勸你,少吃鹹魚少口幹,不要探這些框殼子事了,伢子也大了,再過幾年,他接得腳了,我們怕什麼?依得我的火性,社也不入。」

  「社不入不行。是黨員都應該帶頭入社。」在落後的堂客的面前,謝慶元卻又說了這句明白話。他的心,在進步和落後的狀態的中間搖擺著。

  劉雨生回到鄉政府,把老謝的話,一五一十,告訴了鄧秀梅和李月輝。李主席打算馬上親身去找他談話。鄧秀梅阻止他道:

  「算了,先不要理他。他不要打錯了主意,以為缺了他,我們社辦不成了。」

  「他作田倒真是一角。」劉雨生說。

  「作田裡手有的是,我看亭面胡就不弱於他。」鄧秀梅說。

  但劉雨生覺得自己和老謝一起工作了幾年,總不願意丟開他,打算得空再去找他談。

  按照規劃,全鄉成立了五個社的籌委會。五處地方日日夜夜忙開會,學習中央公佈的農業社社章,處理田土入股、耕牛農具折價和股份基金的攤派等等具體的問題。幾個會打算盤的人不停地撥得算盤珠子響。夜間霜降了,寒氣非常重。五處地方都用乾柴和濕柴燒起火來,用的柴火,都是亭面胡供給的。

  把工作佈置到籌委會以後,五個主任挑起了實際工作的擔子。鄧秀梅和李主席分別掌握兩個重點社,來取得經驗,推廣全鄉。鄧秀梅掌握的是劉雨生的那個重點社。劉雨生誠實可靠,記性又好。他能不看土地證,背出那一村田的丘名、畝級、解放以前的收成,以及最近幾年的產量。

  「你是說的那個牛角丘嗎?」劉雨生回答人家的問題,「平常年歲,只能收五擔穀左右,一九五三年,年成特別好,那丘田裡出了八擔穀。盛家大姆媽的井丘,一季頂多收四石。」

  因為有了情況爛熟的得力的幹部,這個籌委會處理具體問題比較快一些,工作很順利,鄧秀梅也清閒多了。

  這一天,鄧秀梅從劉雨生那邊回來,吃完早飯,天氣蠻好,又沒有風。金光閃閃的陽光照在階磯上。她從房間裡出來,手裡拿一張報紙,看見盛媽跪在腳盆邊頭一條矮凳上,正洗衣服,使她想起,自己好久沒洗衣服了,就返身進房,拿出兩套衣褲,還有一條鋪得髒了的花格子床單。

  「拿給我洗吧。」盛媽對她說。

  「不,那還要得?」

  「你沒得工夫。不要客套,我洗一樣嘛。」

  「不。我今天有空。」鄧秀梅找到個腳盆,把衣服床單浸在冷水裡,先泡一下。

  「鍋裡有熱水。」

  鄧秀梅從灶屋裡提一桶熱水出來,倒進腳盆裡,坐在一張矮竹椅子上,弓起腰子,動手搓洗。盛媽一邊洗衣,一邊跟她談閑天。她們談起了謝慶元堂客,也扯到了秋絲瓜的老妹張桂貞。

  「她跟劉主任本不是姻緣,離了也好。」盛媽笑著說,小小心心,不說任何一方的壞話。

  「她跟符賤庚結了婚了。」鄧秀梅說。

  「聽說過了。」盛媽還是不發表評論,轉臉又問道:「鄧同志你呢?為什麼不去看看愛人?」

  「我們都忙。」鄧秀梅簡潔地回答,又低頭洗衣。

  「忙也不能不顧家。聽說工廠也有星期天呢。」

  「這一個月,我們沒得星期天。平常也有。」

  「你們親事好久了?」

  「不到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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