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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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鬍子來了,請坐,請坐。」菊咬筋裝作才看見客人似的,連忙招呼,「你看我們家裡吵成什麼樣子了?」 「家家有本觀音經,我們那一位,早就吵開了。我勸你不要跟她吵,有話好好地商量。」 「她口口聲聲,要把田帶走,真豈有此理!」菊咬筋對劉雨生說完這句,轉臉對他堂客說:「把田分開,看你有本事做得出來!」 「做出做不出,都不要你管。我有錢還怕請不出人呀?」 「都入了社,你去請哪個?」 「實其沒人,我自己下田。」 「你自己下田,我看你的,連稗子都不認得,還喚作田呢。」 「不認得,不曉得問嗎?」菊咬筋堂客說,這時節,她才看見了劉雨生似的,跟他招呼道:「雨鬍子,他入社,為什麼要強迫我也入?這不是違反了人民政府的政策?」她又轉臉對著菊咬筋發潑:「我高低不入,看你奈何我!我為什麼要拿我一套肅齊的家什,去跟人家懶人子繳夥?」 「哪一個是懶人子?」劉雨生問。 「上村的陳景明,不是懶鬼是什麼?天天困到太陽曬屁股,菜園裡茅封草長,田裡稗子比禾苗還多,他不是也入了社嗎?我呀,打死也不跟他搞一起。」 「你們女人家,曉得什麼?只曉得瞎講。雨鬍子,不要聽她的,她死不懂事。來,我們出去談話吧。」接著他又低低地對劉雨生說道:「要不是她扯後腿,我早申請了。我們走吧。」 「敢走,你這個鬼崽子!」堂客一把拖住菊咬筋,兩公婆在劉雨生面前扭打起來,女人的巴巴頭都給扯散了,發起潑來: 「你不能走,替我解決了再走。」 「解決什麼?」 「我們離婚。」 一聽到「離婚」二字,劉雨生心驚肉跳,也很悲傷,他想起了自己的不幸。將心比心,他很體貼菊咬筋,就說: 「你們兩公婆,好好商量吧,她要是實其不肯入社,先不要提,等慢慢來。」 「你為什麼不做聲?你是啞巴嗎?答應不答應?說呀。」 「答應什麼?離婚嗎?你說要離,就能離嗎?」 「有什麼不能?」 「我們家憑三媒六證,用聘禮,拿花轎把你抬來的,你說一聲離,就能離嗎?」 「雨生哥家裡,不是離了嗎?前頭烏龜爬上路,後背烏龜趁路爬,有什麼不能?」 「再提個離字,我把你打成肉醬。」 「偏要離,偏要離,你打,打吧!」這堂客披頭散髮,一把扯住菊咬筋的棉襖袖,把臉伸出來。菊咬筋揮手在她臉上掠了一下子。劉雨生急得勸又不是,不勸也不是。菊咬筋推了他堂客一把,女人順勢倒在地板上,翻來滾去,號啕大哭。她的兒女也哭了。菊咬筋抬腳想踢他堂客,被劉雨生攔住。一時大的哭,小的叫,引動上下鄰舍的堂客們、小把戲,都擁進來了,其中有幾個男人。這些人們有扯勸的,有趁熱鬧的,還有扯勸兼趁熱鬧的。 「老菊,你們兩公婆從來都是很和睦的嘛,今天怎麼吵起架來了?」有個男人問。 「老菊,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氣量要放大一點。」一個女人說。 「菊大嫂,你先起來,有話好好講。」另一個女人勸她。 「不答應離,我就不起來,他要踢,送得他踢死算了。」菊咬筋堂客說。 「要離,也要起來去辦手續呀,你不能困在地上,叫聲離婚,就分開了。」一個鄰舍女人笑著說。 「老夫老妻,孩子都這樣大了,離什麼婚啊?」另外一個鄰舍婆婆蹲下去扶她,一邊這樣說:「俗話說:夫妻無隔夜之仇,有個什麼解不開的冤結呢?」 「她把我的臉都丟盡了,」菊咬筋說,「要離,就滾她的,我還怕麼?」 「哇,哇,媽媽,媽媽。」菊咬筋的四歲的孩子,滾在媽媽的懷裡哭鬧著;女兒也在一邊擦眼淚。 「你先起來,大嫂子。」鄰舍婆婆把她扶得坐起來。她掠掠頭髮,揩揩眼淚,繼續說道: 「當初,我娘屋裡本來不想對這門親事的,都說他強王霸道,不講禮信。他求三拜四,把我哄得來,近兩三年,他越發得意,今朝子索性當人暴眾,打起我來了。」 「我打了你,有角色去告!」 「我肏你王家裡祖宗三代。打了我,你會爛手爛腳,撈不到好死的,你會爸死,崽死,封門死絕,你這個遭紅炮子穿的,剁魯刀子的。」 「快不要這樣罵了,真是。」一個鄰舍女人說。 「你不肯離,我死了算了。」 她跳起身來,往外奔跑,男孩一邊哭,一邊跟著跑。母子兩個奔到大門口,被幾個鄰舍女人攔起回來了。 「我去跳水,死了他娘的算了。」她邊哭邊說。 「快不要這樣,短路是決計尋不得的。」一個鄰舍女人說。 「今朝子,老鴰子叫了一早,兆頭不好,不曉得哪一家會得星數。」一位鄰舍婆婆低聲對人說,「勸她進房裡歇歇,不能讓她出門啊。門前這口塘,光緒年間,淹死了一個女子。這只落水鬼還沒有找到替身。」 小孩子們都圍起攏來,好奇地聽講落水鬼的神話。另外一位孤獨婆婆說: 「我們那死鬼,將死的那年,還看見過落水鬼。」 「什麼樣子?」有個八九歲的男孩,昂起腦殼問。 「披頭散髮,一臉翡青,一身濕淋淋,見了人就追。」老婆婆說。 小孩子們都周身發麻,有的吊著大人的手,臉嚇得煞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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