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四六


  菊咬筋早看中了陳先晉老倌。他有這樣的盤算,要是大家入了社,他邀先晉鬍子搞單幹,農忙時節,互相幫助。這時候,聽出鬍子入社,帶點勉強,他滿心歡喜,忙把柴刀納在腰圍巾子的腰上,跳過堤溝,蹲在地上,一邊掏出竹根小煙袋,笑嘻嘻地跟他說:

  「合適的朋友,要講心裡話。」王菊生裝好煙袋,又問對方:「抽口煙吧?」

  「我抽過了。」

  「依我看,辦社是個軟場合,」菊咬自己抽著煙,又往山裡四圍張一眼,才往下說:「你默默神吧,田還是這些,沒添一丘,一傢伙把所有田少的戶子都扯起攏來,還包下那些鰥寡孤獨,都吃哪個的?」

  陳先晉低下腦殼,不做一聲,王菊生又說:

  「一娘生九子,九子連娘十條心,二三十戶人家扯到一起,不吵場合,有這道理嗎?」

  陳先晉平素討厭菊咬筋尖刻,但也佩服他會打算盤,覺得他的這席話,句句有道理,就說:

  「依你說,入社是找當上了?」

  「對不起。」

  「那我還要看一看再說。」

  「你要不入,我也不入,我們兩個人繳夥單幹。」

  王菊生走後,陳先晉弓起腰子砍柴火。但只砍得一擔,懶洋洋地收拾回家了。他回到家裡,洗了手臉,扒了兩口飯,進房睡倒在床上。

  「老倌子,人不熨帖嗎?」陳媽慌忙走到床邊問。

  「沒得麼子,幹你的去吧。」

  陳媽坐在床邊上,拿手摩摩他額頭,又叮嚀地問:

  「我去煎碗姜湯你來吃,好不好?」

  「不要。」陳先晉不耐煩地說,他一反平素的習慣,睡到晚邊,才爬起床。崽女回來了;女婿幫他推了一天穀,也休息了;吃過夜飯,大家又都圍在火爐邊。陳先晉添了兩塊焦幹的松木柴火,火焰沖得高高的,照紅了圍爐的人們的臉頰。沒有進九,還不太冷,但也烤得住火了。

  「爸爸,申請寫了嗎?」雪春著急地詢問。

  陳先晉沒有做聲。

  「滿妹子,你去拿副紙筆來,我幫他寫。」大春說。他沒讀過書,解放這些年,學了不少的東西,文化程度比雪春還略強一色,他是陳家頂有學問的人了。

  「我不去。」雪春靠在媽媽的懷裡,不肯挪動。

  「你這個懶鬼,只會講空話。天天早晨叫人家入社,要你拿副紙筆來,替爸爸寫個申請,就發懶筋了。」

  「你自己沒有腳呀?」雪春翻他,「大懶使小懶,還罵人呢。」

  老實的孟春走到房間裡,拿出一副文房四寶來,端端正正,擺在矮桌上,還點起了那盞沒有罩子的煤油燈。

  「爸爸,你說如何寫?」大春坐在桌子邊,提起筆來問。

  「你先不要寫。」老倌子低下腦殼。

  「你變卦了?」雪春吃一驚。

  「又是聽了哪一個的小話了?」大春放下筆來問。

  老倌子頭也不抬地說道:

  「我想來想去,覺得不妥。龍多旱,人多亂,幾十戶人家搞到一起,怕出綠戲。」

  「爸爸,你三心二意,真沒得面子。」雪春衝口責備她父親。

  「你敢多嘴?」陳媽喝住她女兒,「大人子講話,只許小人子聽。」

  「不入算了,哪一個來求乞你?」大春發了躁氣,「大家都是為你好,才勸你的。不久,看你單幹到幾時?我們都不會做家裡的工了,告訴你吧!」他站起身來,沖出去了。

  「老倌子,我看我們入了也算了,何必淘氣呢?」陳媽極其柔和地說道,「單幹又有什麼出息呢?你單幹了四十年了,發過財沒有?入到社裡,不定還會發財呢。」

  「媽媽說得真好笑,」雪春笑道,「入社是為了發財?」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曉得麼子?」陳媽說。

  「媽媽的思想要不得。」雪春斥她的母親。

  「你一個女娃子,曉得個屁。」

  「入社發財辦不到,」喜歡緘默的詹繼鳴,這時開口說,「飽衣足食是靠得住的。」

  「飽衣足食還不好?」雪春響應她姐夫,「還要發財做什麼?想當地主資本家,給人家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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