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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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途中 鄧秀梅和李主席正在談論李盛氏,區裡的通訊員送來一個緊急的通知,叫他們明天一早,到天字村去開碰頭會。信上寫明,要求他們趕到那裡吃早飯。 當天晚上,鄧秀梅開過鄉上的彙報會以後,叫住劉雨生,要他明天調查謝慶元的那個互助組,看他們全組入社,是否有虛假,或者有強迫?鄧秀梅臨了,囑咐劉雨生留神考察李盛氏家裡的情況。 把明天的工作佈置完畢,鄧秀梅回到了亭面胡家裡,連夜趕材料。她統計了申請入社的農戶,整理了全鄉的思想情況,不知不覺,窗外雞叫了。她吹熄燈盞,和衣睡了。 才一小會,雞叫三回,她連忙起床,匆匆抹了一個臉,梳了梳頭,就出門去找李主席。 「急麼子啊?別的鄉包管沒有我們這樣早。」李主席一邊穿衣,一邊這樣對鄧秀梅說。 一路上,李月輝直打呵欠。 「沒有睡足嗎?」鄧秀梅走在後邊,這樣問他。 「家裡吵了一通宵。」 「哪個跟哪個吵?」 「我堂客跟我伯伯。」 「為什麼事?」 「我伯伯雲裡霧裡,自己不爭氣,又愛罵人。他罵別人不成器,自己又沒做個好榜樣,賴一世的皮,討過八個婆婆,沒有一個同老的。」 「都去世了?」 「有的下世了,有的吵開了。如今上年紀了,傍著我,吃碗安逸飯,不探閒事,不好過日子?他偏偏不,不要他管的,他單要管。平素愛占人家小便宜,又愛吵場合,一口黑屎腔。這回搞合作化運動,他捨不得我們那塊茶子山,連政府也罵起來了。他說:『政府搞信河①。十個手指腦,都不一樣齊,說要搞社,看你們搞吧!只有你這個蠢豬,自己一塊茶子山,都要入社,豬肏的傢伙。』我婆婆聽到,馬上答白了:『你罵哪一個?你嘴裡放乾淨一點。』他大發雷霆,跳起腳來罵:『混賬東西,你有個上下沒有?』兩個人都不兒戲,我兩邊勸,都勸不贏。」 ① 搞信河:亂來。 「你真是個婆婆子,太沒得煞氣。」鄧秀梅笑道,「要我是你,就不許他們吵鬧。」 「一邊是伯伯,是長輩,一邊是婆婆,是平輩,叫我如何拿得出煞氣?」 「我看你對晚輩也沒得煞氣,後生子們都不怕你。」 「要人怕,做什麼?我不是將軍,不要帶兵,不要發號施令。我婆婆不畏懼我,對我還是一樣好。」 「聽亭面胡說,你們兩公婆的感情好極了。」 李主席聽到這裡,回頭一笑,從他笑容裡,鄧秀梅看得出來,他完全陶醉在經久不衰的,熱熱和和的伉儷深情裡。他稱心如意地說道: 「我們的感情不算差,十多年間,沒吵過架子。她脾氣強……」 「她脾氣強,你沒得脾氣,配得正好。」 「她時常跟人家吵架,也發我的氣,我的老主意是由她發一陣,自己一聲都不做。等她心平氣和了,再給她來一個批評。她這個人氣一消,就會像孩子一樣,溫溫順順,十分聽話。」 「她有好大了?」 「拍滿三十,十四過門,接連生四胎,救了兩個,走了兩個,她在月裡憂傷了,體質很壞,又有一個扯豬欄瘋的老徵候。」 「這病是怎麼得的?」 「不曉得。她有病在身,愛吵架,愛發甕肚子氣,今年又添了肺炎。我總是勸她:『你不慪氣,體質會強些,病也會好了。』她哪裡聽得進去?我那位伯伯,明明曉得她體質不好,喜歡慪氣,偏偏要激得她發火。」 李月輝說到這裡,歎了一口氣,頓了一下,才又說道: 「我總怕她不是一個長命人。今年春上,給她扯了一點布料子,要她做件新衣穿。可憐她嫁過來十好幾年了,從來沒有添過一件新衣裳,總是撿了我的舊衣舊褲子,補補連連,改成她的。我那回扯的,是種茄色條子的花嗶嘰,布料不算好,顏色倒是正配她這樣年紀。她會剪裁,我想她一定會做一件合身的褂子。隔了好久,還不見她穿新衣,我時常催她。有天看見她縫衣,心裡暗喜,心想,總算是領我的情了。又過了幾天,我要換衣,她從衣櫃裡,拿出一件嶄新的茄色條子花嗶嘰襯衣,我生了氣了,問她:『這算是什麼意思?』她捧住胸口,咳了一陣,笑一笑說道:『你要出客,要開會,我先給你縫了。』她就是這樣一個固執的人。」 兩個人邊走邊談,不覺到了一個岔路口,李主席說: 「我們抄小路好吧?小路不好走,但是近一些。這一回,我們定要趕到各鄉的前頭,叫朱政委看看,搞社會主義,哪個熱心些?」 鄧秀梅自然同意走小路。他們走過一段露水打得精濕的茅封草長的田塍,上了一個小山坡。山上長滿松樹、杉樹和茶子樹。路邊一些平陽地,是勞改隊開墾出來的新土,有的秧上了小麥,有的還荒著,等待來年種紅薯。李月輝一路指點,一時說,這個山坡裡,他小時候來看過牛;一時又說,那個山頂上,他年輕時來撿過茶子。他忘記了堂客的病況,好像回到孩童時代了,輕快地講個不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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