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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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見鬼呢。牌是人家陳大春洗的,我能做什麼?李主席,你不能平白無故,冤枉好人囉。」 「你呀,我看你還是少調皮的好,你越調皮,張芝園越不喜歡你。」 「她不喜歡我,只由得她,心長在她的身上。」 「這不是心?」陳大春拿著黑桃A,在他眼前一亮,隨口說道。 「這是你的黑心。」盛清明說。 「這傢伙嘴巴磨得真快。」李主席笑了。 「哪裡趕得上主席你呢?」盛清明亮出梅花七,把梅花當做主牌。他一邊整理手裡的牌,一邊笑道:「說正經的,你這位月老,理應幫忙。我調主。」他打出一張梅花六,下首陳大春,啪噠一聲響,把他粗大的右手拍在桌子上,沖出一張梅花K,盛清明鼓起眼睛,望著對家劉雨生。劉雨生輕輕地擺一擺頭,盛清明連忙伸手要把梅花六收回,口裡說道: 「我出錯了牌。」 「你敢拿回去!落地生根,放下不放下?」陳大春用手壓住盛清明的手,叫道,「你這傢伙,又打電話,又要悔牌,鄧同志才來,你要面子啵?」 盛清明只得放下梅花六,笑笑說道: 「打牌只怕碰了冒失鬼。不是他,哪一個會一下子沖出老K來?雨生子,你看我們背時不背時?真真沒得法子想。」 盛清明在第二張牌上,就把主動權收回來了。他一邊用眼睛看著三家出的牌,一邊跟李主席閒扯: 「李主席,在舊社會,你愛做媒,如今看了人家愛人鬧彆扭,你也不肯幫忙了。」 「你這樣威武的角色,這點小事,算得什麼?還要人家來幫忙?」 「唉,你不曉得,有人也在追她,在她家裡,放我的謠言,還傷到我媽,說她惡,將來會勒媳婦,還說了她一些不入耳的壞話……」 「他又搗鬼了,」李主席說,「偷了一張牌。」 「拿不拿出來?」陳大春跳起來說。 「沒有,沒有,的確沒有。」盛清明分辯。 「數他的牌。」 「數吧。」 「屁股底下是什麼?怎麼壓了一張牌?」 陳大春從盛清明屁股底下搜出一張梅花A,大聲嚷道: 「這傢伙太不衛生了,快去告訴張芝園。」 「玩嘛,又不是工作,頂什麼真?」盛清明把牌放了,笑笑說道:「我也不想跟你們玩了,你們太不行,值不得一打。」 「秀梅同志,繼續開會好不好?快十一點了。」李月輝說。 人們陸續走進來,隨便坐在桌子的周圍。總是遲到的婦女主任這時候才來。她把她帶來的吃奶的孩子放在桌子上,由他滿桌爬。這小傢伙穿一條衩襠棉褲,有塊藍色胎記的肥胖的小白屁股裸露在外邊。一眼看見鐘,他就要去拿。婦女主任大聲喝止,嚇得他哭起來了。主任只得把他抱起來,敞開胸口,把奶子塞在小小的號哭的嘴裡。 李主席把頭伸到鄧秀梅的耳朵邊,悄悄跟她說: 「請多講點事實。等一等,我先來介紹一下。」他伸直腰杆,大聲地說:「同志們,鄧秀梅同志這個報告,是傳達縣裡三級幹部會的精神的,請用心聽,能寫字的,都好好記錄,以後要討論。鄧秀梅同志解放後不久就入了黨,如今是團縣委副書記。現在就請她繼續報告。」李主席帶頭鼓掌,這回的掌聲比上回熱烈。 聽了李主席的話,鄧秀梅心裡並不暖和。她生性要強,只想憑本事,不願借職位來樹立自己的威信。李主席的這番介紹,無異于說,單憑本事,她是不行的,這對她的自尊心,是一種隱微的傷害。但是,鄧秀梅並不乖僻,她曉得李主席是出於好心,而且,她想,既然這樣地講了,也就算了。她開始報告。打了一場牌,跟幾個人混熟了一些,她不像從前,由於人地生疏,心裡感到那麼緊張了。在報告裡,她竟舉出了本鄉的實例,這使李主席驚奇,也引起了大家的興致。整個廂房,都寂寂封音,聽她說道: 「……你們鄉里有個盛佑亭,小名叫面胡,是吧?」 大家都笑了。鄧秀梅繼續說道: 「亭面胡是一個好人……」 「田裡功夫,他要算一角。」盛清明插口說道。 「他是你的嫡堂阿叔嘛,當然好囉。」陳大春跟他抬杠。 「我盛清明內不避親,外不避仇,好就說好,不好歸不好。田裡功夫,他比你爸爸還強一色。就是有一點面胡,吃了酒,尤其是有點雲天霧地。」 「這亭面胡,解放以前,從來沒有伸過眉。」鄧秀梅接著說道,「他住在茅屋子裡想發財,想了幾十年,都落了空。解放後,他一下子搬進了地主的大瓦屋,分了田,還分了山。他腳踏自己的地,頭頂自己的天,伸了眉了,腰杆子硬了。但是,他的生活還不怎麼好。」 「是呀,去年,他還吃過紅花菜。」盛清明說。 「這是為什麼?」鄧秀梅發問,隨即又自己回答:「這是因為小農經濟,限制了他,只有這點田,人力又單薄,不能插兩季。」 「他家人口也太多,除開出閣的,大小還有六個人,小的都進了學堂。」盛清明又插口說。 「清明子,」李主席溫和地笑著忠告道,「依我看,你還是讓鄧同志先講,有你講的時候的。」 「人口多,不是根本的原因,我們農村的窮根,還是在乎土地的私有,勞動力的調配不合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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