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暴風驟雨 | 上頁 下頁
四三


  「你不用怕,工作隊決不會走。要走了,你來找我吧。」郭全海響亮地說。

  「找你,你不怕嗎?」老初笑著問。

  「你找我,我找別的窮人,一個找一個,一個頂一個,咱們團結得緊緊的,把農會辦得像鐵桶似的,還怕啥?趙主任說:『窮幫窮成王』咱們窮人就是關外的王,『中央軍』他敢來,來一個捉他一個,來兩個抓他一對。蕭隊長說:『關裡八路軍就是這樣打垮日本子的。』」一席話,說得老初服了一半,還有不服的一半,郭全海也瞭解出來了。他針對著他的心理說:「八路軍如今可多呀。」

  「有多少?」老初慌忙問。

  「聽說;『咱們毛主席給關裡關外,派來兩百多萬兵。』」老初聽到這兒說:「我信郭主任的話,我要地,我家六口人,你劈我三坰好地。」

  「地准劈給你,可是沒有好地了。」郭全海嘴裡這樣說,但他還是劈了三坰近地給老初。總結分地經驗時,蕭隊長說:「郭副主任把分地工作跟宣傳教育結合在一起,這是他成功的原因。」

  楊老疙疸領導那個小組的劈地情形,完全不一樣。他那一組的人都帶了橛子來到楊老疙疸寄居的煎餅鋪子的西屋,嘮一回閑嗑,楊老疙疸開口道:「工作隊放地給大夥,一人半坰,誰要啥地,都說吧。」沒有一個人吱聲。

  「咋不說話?誰把你的牙拔了?」楊老疙疸站起來,氣乎乎地說。說罷,他把嘴噘著。

  半晌,一個老頭站起來說道:「工作隊配給咱們地,又不叫咱們花錢,誰還去挑。配啥算啥,都沒意見。」

  「誰要背後有意見呢?」楊老疙疸再問一句。

  「管保都沒有意見,地也不用去看,橛子也不用插了。」

  「老疙疸你分了就是,省咱們點工。」

  「行,大夥信服我,就這麼辦。有馬戶,分遠地。」楊老疙疸說。

  「說啥都行。」

  「青苗隨地轉,不許打唧唧。」

  「那哪能打唧唧?一個屯子裡的人,啥不好商量?」

  「就這麼的,妥了。散會吧,回去還能幹點零星活。」楊老疙疸說。

  「對了,楊委員才是明白人。」

  三十來個人,都走散了。他們帶來的三十多根楊木和榆木橛子都留在煎餅鋪子裡,做了柴火。當天下晚,楊老疙疸請了煎餅鋪子裡的掌櫃的張富英,點起一盞洋油燈,二人嘁嘁喳喳地合計,張富英提筆寫半宿。第二天一早,楊老疙疸跑到工作隊,把一張寫在白報紙上的名單,交給蕭隊長。他說:「地分完了。誰劈了啥地,都寫在上面。」

  「好快。」蕭隊長說,看了看楊老疙疸的分頭,又仔細地看著名單,他皺起兩撇眉毛說道:「你這是給我報帳,哪像劈地?這單子是你自己寫的嗎?」

  「跟煎餅鋪裡掌櫃的張富英兩人參考著寫的。」楊老疙疸說。

  「你識字嗎?」蕭隊長問。

  「識半拉字。」楊老疙疸說。

  蕭隊長又看了看名單,從那上面挑出一條來:「張景祥,四口人,在早無地,無馬,劈得糧戶老韓家南門外平川地二坰。」

  「去叫張景祥來。」蕭隊長對楊老疙疸說。

  「對。」楊老疙疸應聲走了。在半道,他一邊走一邊想:「這回完蛋了,出了事了。」卻不敢不去叫張景祥。見了張景祥,他說:「小兄弟,到蕭隊長跟前,可要好好謝謝工作隊給咱們放地,別說沒插橛子呀。」

  「老楊哥放心,一定謝謝工作隊。」年輕的張景祥說著,跑去見了蕭隊長。他行一個禮,真照老楊的話說了,因為老楊是他老屯鄰,又是分地委員,他信服他。

  「謝謝工作隊長放地,咱家裡祖祖輩輩沒有一壟地。這回可好了,有二坰地了。」

  「你地好不好?」

  「沒比,九條壟一坰的好地①,又平又近,在早沒馬的小戶,租也租不到手,慢說放呢。」

  ①壟越少,地越好,又便於耕種。

  「你地在哪兒?離屯子多遠?」蕭隊長問。

  「不遠遐,動身就到。」張景祥說。

  「到底在哪兒呢?是誰家的地?」蕭隊長又追問一句。「在北門外黃泥河子河沿,是老杜家的地。」

  蕭隊長使勁忍住笑,從衣兜裡拿出一張白報紙條子,高聲念道:「張景祥,劈得糧戶老韓家南門外平川地二坰。」

  屋裡的人都嘩嘩地大笑起來,張景祥心裡慌了,但一看到蕭隊長也笑,並不怪他,他放心了,連忙說道:「這不能怨我,都是老楊哥幹的。他說:『張家兄弟,到蕭隊長面前,可要好好謝謝工作隊長給咱們放地,別說沒插橛子呀。』老楊哥,老楊哥。」他叫喚著。

  「他早不在了。」老萬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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