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暴風驟雨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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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哪能比呢?」劉德山說。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呀!」老孫頭說。 「咱們窮人家,咋能跟他大糧戶比呢?」看見大夥都說話,老實膽小的田萬順,又開口了:「人家命好,肩不擔擔,手不提籃,還能吃香的,喝辣的,穿的是綾羅綢緞,住的是高大瓦房,寬大院套。咱們命苦的人,起早貪黑,翻土拉塊,吃柳樹葉,披破麻袋片,住呢,連自己蓋的草屋,也撈不到住……」說到這裡,他的飽經風霜的發紅的老眼裡掉下淚水了。他記起了韓老六霸佔去做馬圈的他新蓋的三間小草房,他的聲音抖動,說不下去了。而他又看到了李振江向他瞪眼睛,越發不敢說了。 「怎麼的,你老人家?」蕭隊長問。 小王向趙玉林問了老田頭的姓名,走到他跟前,手擱在他的肩膀上,溫和地說:「老田頭,今兒你把苦水都倒出來吧。」 「你說下去。」蕭隊長催他,「把你的冤屈,都說出來吧。」老田頭又瞅李振江一眼,他說:「我心屈命不屈,隊長,你們說你們的吧,我的完了。」這時候,李振江站立起來,首先向蕭隊長行了一個鞠躬禮,又向大夥哈哈腰,這才慢慢說道:「沒人說,我來嘮嘮。我不會說話,大夥包涵點。我叫李振江,是韓鳳岐家的佃戶,老田頭也是。咱倆到韓家走動,年頭不少了。韓六爺的那個脾氣,咱倆也明白,他光是嘴頭子硬,心眼倒是軟和的。」 劉勝跟小王同時暴跳起來,同時走到李振江跟前。 「誰派你來的?」劉勝問。 「誰也沒有派我來。」李振江回答,有些心怯。 「你來幹啥的?」小王跟蹤問一句。 「啥也不幹。」李振江說,使勁叫自己鎮靜。 「讓他說完,讓他說完。」蕭隊長也站起來了,勸住劉勝和小王,他怕性急的劉勝和暴躁的小王要揍李振江,鬧成個包辦代替的局面,失掉教育大夥的機會,又把鬥爭韓老六的火力分散了。他從容問道:「你叫李振江,韓老六的佃戶,是嗎?正好,我問你,韓老六到底有多少地呢?」 「本屯有百十來坰。」 「外屯呢?外省呢?」 「說不上。」 「他有幾掛車,幾匹牲口?」 「牲口有十來多頭吧,咱可說不上。」 「你說差啦,誰不知道韓老六有二十多頭牲口。」後面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有一個人叫喚,李振江扭轉頭去,想要看看那是誰。 「你不用看了,」蕭隊長冷笑說,「現在你知道是誰說的,也不中用。『滿洲國』垮了。劉作非蹽了。蔣介石本人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沒有人來救你們韓六爺的駕了。」蕭隊長言語從容,但內容尖銳;他本來要說:「韓老六的命也抓在窮人的掌心了。」可是他一想:在大夥還沒完全清楚自己的力量時,說出來反而不太好。他連忙忍住,不說這一句,改變一個方向說:「我倒要問你,韓老六給了你一些什麼好處,你替他盡忠?你種他地不繳租糧嗎?」 「那哪能呢?」李振江說,不敢抬眼去看蕭隊長,裝得老實得多了。可是他的這句話並不是真話,工作隊到來的那一天下晚,韓老六叫了他去,在外屋裡,他倆悄聲密語嘮半天,韓老六要李振江「維持」他一下,答應三年不要他租糧。就這樣,為了自己的底產、馬匹、院套,和那擱在地窖裡年年有餘的糧食,為了韓老六約許他的三年不繳的租糧,也為了韓老六是他的「在家理」的師父,他頑固地替地主說話,跟窮人對立。今兒下晚,蕭隊長擔心轉移了目標,分散了力量,有意放鬆李振江,走到課堂的中心,又向大夥發問道:「我再問你們,韓老六壓迫過你們沒有?」 「壓迫過。」十來多個聲音齊聲地回答。 「壓迫些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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