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滿城爭說《十五貫》的時候,和一位許久不見面的朋友碰到了一起,我問他對這個轟動一時的戲有什麼觀感。他回答說:「演出的技術並不很完美。」
「你什麼時候看的?」
「我並沒有看。」
「沒有看你怎麼知道演出的技術不很完美?」
「聽同事說的。」
這種以耳代目的情況是令人吃驚的,但這種情況卻並不是罕見的。
文藝界裡有什麼問題發生了,大家總是以「不為天下先」的態度側起耳朵探聽別人的意見,遠方的,企望著北京,想從《文藝報》、《人民文學》上聽到一點動靜,如果《人民日報》發表了什麼文章,那就像定了案,自己欣喜得到了
「依據」。李太白登上「黃鶴樓」,慨歎於「眼前有景說不得」,因為「崔灝題詩在上頭。」今天文藝界裡卻有不少人,怯於表示自己的意見在別人的意見尚未表示之前。
常有機會讀到這樣一些已發表和未發表的論文。文章真似「韓潮蘇海」,其中充滿著斯大林如何說,高爾基如何說,魯迅如何說……作為讀者,想聽見的是作者本人如何說,可惜文章裡偏偏就缺少了這一點,大師們的意見也就是作者的意見,這叫做論文毋寧叫作「嘉言錄雜燴」。開頭的一例是以耳代目,這種情況,叫它「以目代腦」,當受之而無愧。
許多人對於文藝方面出現的新問題,總是在揣摩,並不是揣摩這問題的本身,而是揣摩「權威」人士和領導方面對這問題的看法和意見。這樣,可以永遠「立於無過之地」,可惜也永遠和真理無緣。
寫到這裡,我眼前出現了卞和的形象。他把得自楚山中的璞奉獻給楚厲王,厲王說他欺騙,削去了他的左腳。武王時代,他又去獻寶,結果是失去了他另外的那一隻腳。到了文王臨朝,他抱著他的璞在楚山之下哭了三天三夜,哭到「泣盡而繼之以血」的程度。楚王聽見了,使人問他,他說:「吾非悲刖也,悲夫寶玉而題之以石,貞士而名之以誑」。「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寶焉。」這便是歷史上有名的和氏之璧。
看這位和氏是何等真知灼見,隔著石頭外殼他能看到其中蘊藏的必是寶玉!有了這一定不移的看法,他才能失去雙腳還堅持為真理奮鬥的精神。在眼前百家爭鳴的時候,我們要敢於說出自己的見解,並堅持這見解,當然,首先要苦心鑽研建立這種自己的見解。卞和的精神是動人的,但首先他看准了包在石頭外殼當中的確是寶玉。
原載《人民日報》1956年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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