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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受國恩蘭氏顯殊勳 稱家慶俠女求大道


  藍理聽罷,吼一聲躍起,不暇結束,提起緬刀飛奔艦首,大叫開船,登時乘風趕去。且說眾敵艦正在縱橫耀武,爭向施公,忽見一艦箭也似破浪奔來,長風吹處,先望見一面大旗,上書「藍理」兩字,字方廣略有二丈,趁著四周烈火卷焰紋,好不聲勢百倍,不由大家驚喊道:「藍理來了。」

  登時紛紛退敗。這當兒藍理已到,憑空的橫刀一躍,早登敵將主舟,手起刀落,連斫翻悍將十餘人。忽的刀光一閃,早又躍回己艦。官軍趁勢大噪,頃刻間敵人四潰,施公大喜,方要額手,忽的一團白光滾到面前,一瞬之間,現出個雪膚花貌勁裝女子,向施公略一點首,搶近前拖住腰帶,只一挾,竟將個撥山扛鼎的施將軍輕輕拖起,刷的聲飛置在藍理艦中。說時遲,那時快,只聽震天一聲響,敵艦一炮,早將施公坐艦擊沉于水。那女子撫掌大笑道:「吾事畢矣。」

  忙向施公一叩首,翩然躍起,如電光一閃,頃刻不見。施公惝恍如夢,當時也不暇追詰,忙揮眾追擊,直從澎湖口一直深入。劉國軒見險要已失,推案長歎,料難作螳臂之拒,便偕鄭克塽納土歸款。一切軍事收束,不必細表。

  且說施公當時脫險,轉敗為勝,從容問藍理道:「那醫者曾囑你七日勿動氣,今如何不及五日。便來鏖戰?」

  藍理笑道:「主帥有急,凡得麾下的都應致命,藍理猶恨來遲哩。」

  施公歎賞,便話及那飛行女子之異,藍理謝道:「這人便是末將胞姊藍沅華。」

  固將他始末細述一番,施公驚喜道:「如此奇女,世所罕聞,吾當飛疏上聞,旌共俠烈。」

  藍理道:「家姊性甘韜晦,不預聲聞,惟求主帥曲全其志。」

  施公歎道:「吾久曆戎馬,閱人綦多,今方知巾幗中大有人在。」

  諮嗟良久方罷,只將藍理兄弟功績奏將上去。不多日朝命已下,加藍理左都督銜,以參將儘先補用。瑗珠兩人,擢職有差,這當兒懷珠塢內,早村眾哄傳起來,登時紛紛走賀,幾乎將王老者的場院擠破,倒累的蘇氏母女接應不暇。一處清冷冷的所在,霎時火爐似的熱將起來,可見人生勢位富貴,是不可忽的,這顆豆兒早被當年蘇季子咬破了。

  不多時藍珠先回,便忙相地,大起宅第,及至落成,較往年舊宅更覺闊綽。村眾見了,都指點歎息道:「藍翁一生好行其德,這天道好還,是不會錯的。」

  當時藍珠安置好,便奉母姊遷入。

  過了數月,藍理乞假還鄉,抵家那日,村眾夾道縱觀,只見一行行兵弁,並行李輜重絡繹而過,後面兩騎駿馬,藍理兄弟一色的行裝箭袖,按轡而來,隨眾親弁徐驅在後。去村裡餘,便下馬步行而進,直赴新居,登時鬧得門首人騎闐塞,歡聲匝地。母子等見及,自有許多悲喜情狀。藍理又向沅華述知施公之意,倒惹得沅華眼圈兒一紅。笑道:「吾弟自是富貴中人,阿姊游方之外,此番遊戲,不過因弟而出,盡我性分中事兒罷了,那裡有這些藤葛。」

  蘇氏細淘起,方知就裡,又提起藍理拖腸破賊之事,不由慘然淚下。藍理道:「娘又來了,孩兒現在好端端在這裡哩。」

  蘇氏笑道:「我也真被你們3鬧昏了,說罷大家一陣歡笑。」

  過了幾日,藍理等謁過父墓,便仍在那當年廟內大會村眾,到了這日,廟祝老早的鋪陳一切。少時村眾陸續畢集,大家便閒談起來。一個灰撲撲的撅起蒼白鬍子,聒著眼道:「俗語說三歲看老,真真不錯,便是這藍老爺,你看他小時節氣度,便有些成頭哩,不然怎到這等地位。若到這當兒,再腆著臉說人家好,便是狗咬凍屎,晚了八春了。」

  一個促狹的聽了,鼻子裡一笑道:「還是老爺好眼力,怎的那年人家去斫柴,借用了您一根繩,便將您臉兒苦喪的汪著水似的,還嘟念道:『這孩子慣討便宜,將來出息了,也是個三隻手。』(俗謂小偷。)難道那時老爺暴發火眼,沒看清楚麼?」

  那鬍子紅著臉道:「屁話屁話!我說他三隻手,是贊他多出一手,這名為一手擎天,你那裡曉得。」

  眾人大笑。正在胡噪,只見廟祝飛也似報道:「藍老爺兄弟到了。」

  眾人哄一聲迎出,登時擠在門首四五個,好容易掙出,早見藍理等徐步而入,大家廝見了,即便置酒列座,歡呼暢敘。一面飲,一面慨憶當年。坐中一個老者道:「我還憶得,那年馮二尹忽到這裡那種嘴臉,像這等人如今萬不會有好光景。你只看咱們這金城似的鳴風堤,便知藍封翁植基種德,不是尋常了。」

  大家拍手道:「痛快,痛快,」藍理兄弟忙起身殷酬勸,直吃至紅日西斜,方才盡歡而散。

  過了幾日,藍理兄弟拜別母姊,各赴職任。沅華承歡之暇,一意靜修,淡妝素服,時遊村中,一般價與那張家姑李家姨的說說笑笑,有時春秋佳日,便奉母親坐了小輿,自己款段以從,在左近山村水郭中,隨意遊賞,十分自在,竟將劍術等技,絕口不提。蘇氏從容偶談及他婚姻,她只憨笑道:「我自有我的事在。」

  光陰彈指,又早過數年光景,蘇氏越發精神康健,沅華丰姿依然如故,大家都暗暗稱奇。

  這年為康熙二十六年,皇帝特擢藍理為宣化鎮總兵,掛起鎮朔將軍大印,並召他克日入覲。天語頒來,藍理那敢怠慢,連忙按驛而進,一路上饑餐渴飲,不必細表。

  這日行抵趙北口,恰值御駕由木蘭禦圍場打獵回蹕,只見千乘萬騎,霧合雲屯,禦道如弦,輕塵不起。只聞得馬蹄雷動,徐驅而至。藍理這當兒—騎馬忽的馳上禦道,不由大驚,一緊轡,要勒他下去,說也奇怪,那馬紋絲兒不動。藍理急汗如雨,竭力鞭打,那馬只長嘶幾聲,還是不走。這當兒已隱隱望見扈駕前驅,倉皇之中只循跳下馬,三腳兩步鑽入道左一家桑園中暫避,只覺心頭撲撲亂跳。不多時御駕將臨,早望見扈從衙士,將那馬牽置一旁,皇帝覺得詫異,立命人查問誰騎。藍理聽得,暗想若被搜出;那還了得,只得硬著頭皮,忙步出自陳來歷。從官一面命人看管,一面回奏,皇帝沉吟道:「且將他來。」

  登時數名衛士,如鷹掌燕雀般將藍理擁來,跪伏於地。皇帝道:「你便是奪澎湖要口,拖腸血戰的藍理麼?」

  藍理道:「小臣便是。」

  皇帝喜道:「怎麼你這當兒才來?真是虎將!」

  即命藍理前跪,細問血戰形狀。藍理一一奏聞,天顏大悅,立命左右與他解衣,看那創痕,皇帝嗟歎不已,撫摩傷處,良久方命起去。這當兒將扈駕萬眾都驚得呆了,以為這等異數,真真難得。又過得數年,竟曆擢至天津總兵。有一年入京祝嘏,皇帝高起興來,竟特宣藍理入宮,引見皇太后。皇帝還口講指畫,如說評書一般,細演他血戰之狀,笑道:「這便是那員破肚總兵了。」

  太后聽了也粲然啟齒,左右宮嬪都笑吟吟瞅著他。君臣款洽良久,方命他返去。一時寵遇之盛,不必細表。

  且說藍理坐鎮津門,從容多暇,便命麾下兵丁,開墾數百頃水田,以為西北水利先聲之導。皇帝十分嘉獎,賜名藍田。這年覃恩特沛,禦書「畫錦苧榮」四字,以賜藍理之母。這當兒蘇氏母女都隨任在署,天龍既加,大家便開筵稱賀起來,一時賓客之勝,裡裡外外,如火如茶。沅華分外高興,酒至半酣,忽然起為母壽,又笑吟吟向藍理道:「我兩人都被性情鼓動,如今作出些小小事業,但是古人說得好,物太剛則折,吾弟此後還要仔細。」

  藍理道:「正是呢。」

  當時酬勸之餘,也不在意,既至筵罷,一尋沅華,竟影兒不見,卻有一封書兒留在案頭。大意是訣別母弟,作他的潛修大事去了。大家歎惋一番,知他如神龍一般,那裡去尋他蹤跡,也只索罷了。後來藍理又立了許多偉績,亢因剛直,中間屢遭挫折。瑗珠兩人,也都仕至總兵。蘇氏與藍理都各享上壽而沒。這便是那俠女藍沅華一段奇跡。

  杜少蘅說到這裡,口乾舌燥,一氣兒飲了兩碗碧蘿春,同容伯興辭而去。記者耳邊還恍惚聞得金鼓聲,疑惑是藍理拖腸大戰,仔細一聽,卻是風吹得簷前鐵馬,便記錄出來,以見自古英雄,都須由兒女作起哩。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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