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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試短劍狹路逢仇 贈緬刀尺書志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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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藍翁等一路無話,安抵家門。蘇氏見了自然歡喜,把個藍理喜得跳來跳去,搴著沅華問長問短,又道:「這幾日工夫,先生又教了我們許多刀法兒,姊姊卻不會哩。」 沅華便將途中風景說給他聽。少時晚飯後,夜闌人靜,藍翁便將沅華冒險擊賊事兒說給蘇氏,只嚇得蘇氏一把抱住沅華,那痛淚直瀉下來道:「這不是殺人的勾當麼,我的老佛爺呀!幸虧那廝瞎掉,不然還了得麼。」 一面又氣道:「這都是黃先生閑的沒營生幹,教給孩兒們些壞勾當,將來還不鬧到天—土去,明日快些趕掉他是正經。」 只有藍理樂得手舞足蹈,聽到得意處,滿屋亂跳,大笑道: 「若是我,便奪過他的匕首,將他狗頭切掉,方才痛快。」 被蘇氏呵斥一回方靜。 次日,藍翁先赴工次監看一番,又與黃先生談了一回,談到沅華擊賊並那女尼。黃先生向沅華微笑道:「這事兒就是膽氣可嘉,若說角武之道,非有十二分火候不能自在遊行,切須牢記。」 便長籲道:「吾飄流頻年,今日還晦藏不暇哩。只是你們說的那女尼,卻確非常流,惜我名心都盡,也懶於訪晤她了。」 說罷不勝太息。 光陰轉眸了看看又交秋令,那堤工兒築得飛快,將次完竣。節近中秋。藍翁高起興來,便置備酒肉,在工次大會村眾,並犒眾工。先兩日都預備停當,到中秋這日便邀黃先生同到工次,飲宴賞月。沅華、藍理都高興要去,沅華更悄悄的攜了柄短劍以備舞弄。當時大家慢慢行來,到堤次各處觀看一番,眾工人這日也都休息,三五成群。隨便說笑廝鬥,見了藍理,便都爭來引他玩耍。 少時,蒼然暮色自遠而至,一叢叢煙林薄靄都淡沉沉的,少時皎月如盤,漸漸推出東溟。大家便分曹促坐,就寬敞處歡呼痛飲起來。藍翁父子自與黃先生村眾等坐在一處。酒過數巡,各席一陣陣拇戰行令,十分熱鬧。藍翁看了,也自歡喜。那藍理卻如猢猻一般東跳西躥,那肯安坐,這當兒月到中天,越法皎潔,如一片琉璃世界,將大家涵漫在內。黃先生吃得有點酒意,忽的鼓腹長嘯,清烈遒壯,聲如鸞鳳,赴著海天回音,響振林木。大家聳然停杯,黃先生已霍的站起, 就廣場中使個旗鼓,試回拳法,真個龍蹭風峙,捷疾如風,但見一團影兒颼颼有聲,眾人喝彩不迭,便趁勢嚷道:「可惜不曾將劍帶來,不然就月下舞一回,好不雅趣有致。」 一言未盡,只見沅華笑吟吟站起,將前襟一翻,取出一柄短劍,鋒銳四射,灩灩如水。眾人鼓掌道:「妙極,妙極,黃先生須要助個清興。」 這時沅華—個健步,早將劍遞上。先生奇氣坌湧,接來向空一擲,一道寒光直上天半,刷的聲落下。先生趁勢接來,使開門戶,颼颼舞起。只見縱橫夭矯,遠近高下一縷縷銀光亂閃,趁著一片月華翻來滾去,便如萬斛水銀,瀉地流走。末後越舞越疾,但見劍光,如龍蛇出沒,竟不知黃先生藏在那裡。眾人一片聲喝起連環大彩。 正這當兒,忽聽遠遠叢樹內吹起一陣笛聲,尖厲淒壯,音調疾促異常,極高亮處,竟如胡哨一般,黃先生猛然一怔,忙收劍傾耳,頓足道:「不速之客來了,你既尋到,我也沒得說處。」 藍翁等都摸頭不著,那黃先生已奔將去。大笑道:「呂四兄何作此態,快些來痛飲賞月,且極今朝樂,莫使唐突主人,我輩明日自有事在。」 只聽笛聲頓歇,一人猛應道:「這何須再講?」 颼的聲從叢樹中跳出一人。這當兒藍翁,沅華等也都走攏來,只見那客穿一身土色短衣,裹腿布履,身材矮健,生得虯髯滿頰,橫眉闊口,手內擎一支鐵笛,長可三尺,有虎口粗細,乍望去,分明是一柄鐵鞭。見了黃先生,眉兒一揚,一語不發,挺身兒站住。黃先生早會其意,忙將劍遞與沅華,便邀同行。那客方懷起鐵笛,大踏步跟來。藍翁等暗暗稱奇,只得相讓入座。眾人見了,都交頭接耳。只見黃先生滿臉霜氣,提起壺兒斟了三巨觥,置在那客面前道:「別來數年,且盡此觴,明夜這當兒我們鴉頭阜相見何如?」 那客濃輯戟張,縱身大笑道;「還是黃君能體鄙意,閒話休提,就是這樣罷。」 說罷,更不看餘人,引起巨觥,一氣兒灌下,蹌踉起身,致聲,「唐突!」 瞥眼間已躍出數十步外,高唱而去。黃先生笑道:「火氣未除,卻是自討苦吃哩。」 藍翁便問其所以,黃先生只是搖首,大家覺著事兒蹊蹺,便飲幾杯,也便各散。惟有藍翁父女十分納罕,無奈黃先生性兒古怪,也不便十分跟問。 沅華只悄悄留意,卻見他鎮靜如常,這日午後,忽從行囊中尋出個小小皮篋,開來,取出兩件物兒,一是把折鐵緬刀,柔韌犀利,可伸可屈,盤來不盈一握,展開長可三尺,刀柄上鐫著兩行緬文,是鎮國希世之寶,還是他當年游緬甸時所得;那一件卻是盤走鎖銅丸,伸開來長可三丈,丸如巨杯,制得十分精妙。黃先生撫視一番,將鎖丸藏起,拈起緬刀,向沅華歎道:「吾少年時遊行防身,端賴此君。今年華向晚,無所事此,且喜理兒福相,便以此為佩刀之贈罷。」 說罷喚過藍理,殷殷遞過,只喜得藍理沒入腳處。沅華卻乖覺,赴勢兒問道:「我聞得那鴉頭阜荒草長林,蛇虺出沒,是人跡不到之地,去那堤還有十幾裡地,先生無端的三更半夜去會那客人, 須不穩便,還是不去為妙。」 黃先生笑道:「他既物色我到這裡,便是不可開交的來頭,豈可不去示餒,好在我自揣決能制他,不必為慮。」 沅華道:「我悄悄跟去何如?看他究竟怎樣,方才快活。」 黃先生沉吟道:「你若去,須聽我囑咐,不可妄動,不然被人知覺,我若對敵,無法護你,不是耍處。」 沅華喜、道:「好,好計。」 計議既定,這夜晚,沅華只推不自在,先去困倒。遲了少頃,卻隱了燈火,悄悄走到書室。那黃先生已結束停當,帶了鎖丸,提了長刀。沅華也攜了把短劍,師弟兩人出得院來,各施飛行術,那消頃刻工夫,早到阜畔。一望沙石確犖,草木陰翳,果然荒僻得緊。那阜本是土沙所積,歲久年深,竟如小山一般價,松揪茂密,小徑崎嶇;阜下卻是一片平陽,細沙歷歷。這當兒浮雲翳空,遮得那月兒黃暈暈的顏色。黃先生忙拉沅華登阜,撿一株老松令他上去,端悟桐葉嚴密處藏好身體,然後馳下阜來,就平陽卓立,昂首四顧,握定長刀,一聲長嘯。 就這聲裡,便見一團黑影從遠遠叢薄中飛出,沅華望去,便如霜雕掠空,刷的聲已到黃先生跟前。兩人見了,更無一語,登時霜刀鐵笛,攪作一團,風車而般卷滾起來。黃先生這一交手,方知敵人武功。今非昔比,是特來蓄意報怨。當時不敢怠慢。忙一挫長刀,躍出圈外,喝道: 「呂四兄且慢逞性,當日之事,不過失掉你萬把銀兩,非有積仇不共日月。依我看來,那裡不結識朋友,且丟開手罷。」 說罷拱手要去,這原是黃先生老境平炏,不願作這重孽緣。那知呂客以為他畏怯,越發逞起醉貓性兒,越扶越叫,登時凶睛一瞪,大喝道:「且用你這頭顱抵我萬金,也將就得了。」 說罷舞鐵笛直搶進來,黃先生沒法,只得重複交手。這番卻刀法一變,縱橫旋繞,一片白光鋪罩開,竟遠及二畝餘,休想見他身體。這套武功據個中人講起,名為猿公戲玉女,還是當年戰國時越國處女所留遺,全仗輕靈神變,罡氣內工。那手中器械,不怕是一段槁枝枯木,使開來不亞利刃,好不利害得緊。沅華在高處望得分明,只見團團的大銀闌,如月邊風暈一般,或高或下,將敵人迫得手忙腳亂,幾乎失聲喝起彩來。就見那呂客失聲大叫,鐵笛一橫,躍出刀光外,撮起唇來,極力的胡哨兩聲。只見四面叢林內廠突突突跳出二十餘人,風也似槍到,叢刀如麻向黃先生團團裹上。沅華大驚,剛要跳下,只見黃先生一挫身軀,風也似先奔呂客,喝聲:「著:」長刀過處,呂客頭顱飛去數步。眾人怒吼趕到,黃先生早翻轉身,飛奔高阜,據了塊危坡,眾人早仰面攻來。只見他長刀一擲,早砍倒一人,接著刷的聲抖開銅鎖,左右前後,金光亂閃,那銅丸兒如有眼睛一般,專尋那賊顱兒敲去,不消半盞茶時,一個個都滾落阜下,橫屍狼藉。黃先生躊躇四顧,不由長歎一聲,收回走鎖,對著慘淡月華,搔首良久。沅華也便跳下,踴躍奔來道:「虧得先生有這手段,不然我便拚性命與他們廝並一回。」 黃先生握手道:「此處不可久延,我們且去罷。」 說著與沅華便尋歸路。黃先生忽如碎嘴婆子一般,殷殷的囑沅華道:「劍術之要,須靜如處女,養若木雞,有以待敵,不可為敵所待;知白守黑,決不可徒矜客氣。我所能者猶是跡象的事兒,算不得甚麼哩,此後切宜謹記。」 一路嘮叨。 將近村裡餘,只是數支火燎,一群人各執器械鬧烘烘從村中走來。原來藍理一覺醒來,不見沅華,忽想起日間在書室聞的事兒,忙跑去告知他父母。藍翁大驚,蘇氏竟嚇得語言不得,所以登時集眾去尋。黃先生望見,向沅華道:「家中人尋來,你便快去,我去去就來。」 說罷向來路轉去,影兒一晃,瞥然不見,鬧得沅華瞪瞪的不解所以。這當兒眾人已到,遇著阮華如獲珍寶,便忙忙擁回家來,藍翁夫婦正氣急敗壞的坐立不安,既見沅華,方才稍定,便大家圍定,問其所以。沅華細細述來,眾人都驚得呆了。藍翁頓足道:「黃先生本來奇特,蹤跡難測,此番他中路踅回,保不定便飄然遠引了。只是這血淋淋的事兒近在堤工,這便怎處?」 說罷十分焦急,忙踅到先生書室,悶候良久,那裡見他轉回。沅華更心頭轆轆,也便趕來,與藍翁說起先生賜刀理兒並途中許多諄囑,回想來似有個訣別光景,父女愁歎一番。沅華忽一眼瞥見硯角下露出一紙字角,忙抽來一閱,卻是黃先生所留的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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