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
二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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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伯笙已是抬起頭來向太太望著了。這就站起來,向太太拱了手道:「你太賢良了,讓我說什麼是好呢?我現在覺悟了,和你一塊兒去擺紙煙攤子吧。」說著,他不覺是頸脖子歪著,跟著也就流下眼淚來。 陶太太這回不哭了,正了顏色道:「儘管傷心幹什麼?無論什麼人作事業有個成功,就有個失敗。昨晚上爆竹一響,傾家蕩產的人就多了,也不見得有什麼人哭。抗戰勝利了,我們把抗戰生活丟到一邊,正好重新作人。你既肯和我一路去擺紙煙攤子,那就好極了。去洗澡吧。換得乾乾淨淨的回家,我預備下一壺酒和你接風,二來慶祝勝利。我請李先生魏先生也吃頓便飯。」 李步祥拍了手道:「陶先生你太太待你太好了,那還有什麼話說,我們就照著你太太的意思去辦吧。」 魏端本點點頭道:「把我的家庭對照一下,陶太太是太好了,那我們就是這樣辦。我奉陪你一下午。」 陶伯笙對魏先生這個破落的家庭看了一看,點了頭道:「我和魏太太,都是受著唆哈的害,從今以後,我絕對戒賭了。太太,我給你鞠個躬,我道歉。」說著,真的對了太太深深地彎著腰下去。嚇得陶太太喲了一聲,立刻避了開去,然而她卻破涕為笑了。 李魏二人在陶太太一笑中,陪了陶伯笙上洗澡堂,兩小時以後,他是煥然一新的出來了。重慶的澡堂,有個特別的設置,另在普通座外,設有家庭間。家庭間的佈置,大致是像旅館,預備人家夫妻子女來洗澡。當然來洗澡的客人,並不用檢查身份證。不是夫妻,你雙雙地走進家庭間去,也不會受到阻礙。開澡堂的人,目的不就是在賺錢嗎? 陶伯笙三個男子,自是洗的普通座,他們洗完了澡出來,經過到家庭間去的一條巷子門口,陶伯笙站著望了一望,笑道:「在重慶多年,我還沒有嘗過這家庭的滋味,改天陪太太來洗個澡了。」 正說著,由這巷子裡出來了一男一女,男的是筆挺的西服,女子穿件花綢長衫,蓬著燙髮,卻是魏太太田佩芝小姐。這三個男子,都像讓電觸了一樣,嚇得呆站了動不得。魏太太卻是低了頭,搶著步子走出去了。 魏端本在呆定的兩分鐘後,他醒悟過來了,丟開了陶李二人,跑著追到大門口去。門口正停了一部小座車,西服男子先上車,魏太太也正跟著要上車去。魏端本大喝一聲:「站住。」 魏太太扭過身來,紅著臉道:「你要怎麼樣?你干涉不了我的行動。」 魏端本板了臉道:「你怎麼落得這樣的下流?」說到這裡,那坐汽車的人,看著不妙,已開著車子走了,留下了田佩芝在人行路上。 她瞪了眼道:「你怎麼開口傷人?你知道你在法律上沒有法子可以干涉我嗎?」 魏端本道:「我不干涉你,更不望你回到我那裡去。我們抗戰勝利了,大家都要作個東歸之計。你為什麼還是這樣沉迷不醒?你是個受過教育的女子呀?洗澡堂的家庭間,你也來!唉!我說你什麼是好!」 魏太太道:「我有什麼不能來?我現在是拜金主義。我在歌樂山輸了一百多萬,誰給我還賭帳?」 陶李二人也跟著追出來了。陶伯笙聽她這樣答覆,也是心中一跳。望了她道:「田小姐,你不能再賭錢了,這是一條害人的路呀!世上有多少人靠賭發過財的?」 魏太太將身一扭,憤恨著道:「我出賣我的靈魂,你們不要管。」說著,很快地走了。她聽到身後有人在歎息著說:「她的書算白念了。把身體換了錢去賭博,這和打嗎啡針還不如呀!」 她只當沒有聽到,徑直地就奔向朱四奶奶公館。 她到了大門口,見門是虛掩的,就推門而入。這已是天色昏黑,滿屋燈火的時候了。她見樓下客室裡,燈火亮著,屋子裡有一縷煙飄出了門外,就伸著頭向裡面看了一看。立刻有人笑道:「哈哈!我到底把你等著了。」說話的是范寶華,他架腿坐在沙發上,突然地站了起來。他將手指上夾的半截煙捲,向痰盂裡一扔,搶向前,抓了她的手臂道:「你把我的黃金儲蓄券都偷走了。你好狠的心?」說著,把她向客室中間一拖。 魏太太幾乎摔倒在地,身子晃了幾晃,勉強站定,紅了臉道:「你的錢是洪五拿去了,他沒有交還給你嗎?」 范寶華道:「他作酒精生意,作五金生意,虧空得連鋪蓋都要賣掉了。黃金儲蓄券到了他手上,他會還我?我在重慶和歌樂山兩處找你兩三天了。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魏太太道:「我有什麼辦法呢?你不是願意走嗎?」 范寶華哈哈笑道:「你這條苦肉計,現在不靈了。我要我的錢。我知道你現在又靠上了一個坐汽車的,你有錢。你若不還我錢,我和你拼了。」說著,他將兩隻短襯衫外面露的手臂,環抱在胸前,斜了身子站定,對她望著,兩隻眼睛,瞪得像荔枝一樣的圓。 魏太太有點害怕,而朱家的傭人,恰是一個也不見,沒有人來解圍。她紅著臉一個字沒說出,只聽樓梯一陣亂響,回頭看時,宋玉生穿了一件灰綢長衫,拖了好幾片髒漬,光了兩隻腳,跌跌撞撞向外跑,在這門口,就摔了跤,爬起來又要跑,范寶華搶向前問道:「小宋,什麼事?」 他指樓上道:「不、不、不好,四奶奶不好。」說著,還是跑出去了。 范寶華聽說,首先一個向樓上走,靜悄悄地,不見一個人,自言自語地道:「怎麼全不在家?」 樓上的屋子,有的亮了電燈,有的黑著,四奶奶屋子,電燈是亮的,門開著,門口落了一隻男人的鞋子,好像是宋玉生的。他叫了一聲四奶奶,也不見答應。他到了門口,伸頭向裡一看,四奶奶倒在床上,人半截身子在床上,半截身子在床下,滿床單子是血漬。他嚇得身子一哆嗦,一聲哎呀怪叫。 魏太太繼續走過來,一看之下,也慌了,她竟忘了范寶華剛才和她吵罵,抓了他的手道:「這這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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