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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李步祥道:「你問問府上的女管家,我每天都來問安二次,總是見不著你。我猜你這時該吃飯了,特地來看你。」說著,他伸著脖子,看看桌上的帳本。

  范寶華笑道:「你這傢伙也不避嫌疑,我的帳目,你也伸著頭看。」

  李步祥道:「我也見識見識,你現在到底作些什麼生意呢?」

  范寶華笑道:「你呀,學不了我。我現在又預備翻身,我打算把那幾百兩黃金儲蓄券,再送到銀行裡去押一筆款子,錢到了手,再買黃金儲蓄券,等到黃金官價變成五萬的時候,把新的一批黃金儲蓄券賣了,少賣一點吧,打個九折,一兩金子,我白撈它一萬。也許是半個月,也許是十天,我就又賺他幾百萬。老李,你學得來嗎?」

  他說著這話,得意之至,取出一支煙捲放在嘴裡。唰的一聲,在火柴盒子邊上把火柴擦著,拿火柴盒和拿火柴的手,都覺得是很帶勁。

  李步祥在他斜對面的椅子上坐著,偏了頭向他望著。笑道:「老兄,你也是玩蛇的人不怕蛇咬。上次你在萬利銀行存款買金子,上了人家那樣一個大當,還要想去銀行裡設法嗎?」

  范寶華道:「那家銀行作買賣,會像萬利這樣呢?他們連同行都得罪了。現在萬利的情形怎麼樣?昨天下午,我由他們銀行門口經過,看到他們在櫃上的營業員,像倒了十年的黴,全是瞌睡沉沉的要睡覺。這是什麼原故,不就是想發財的心事太厲害嗎?」

  李步祥嘻嘻地笑著,望了范寶華不作聲。他道:「你今天為著什麼事來了?只要是我幫得到忙的,我無有不幫忙的。你老是作這副吞吞吐吐的樣子幹什麼?」

  李步祥道:「我笑的不是這件事,我要你幫忙的事情多了,我還要什麼醜面子,不肯對你說。我笑是笑了,可是我不對你說。老陶再三警告我也不要我對你說。」

  范寶華對他臉看了一看,笑道:「你不用說,我也明白,不就是魏太太的事嗎?」

  李步祥搖搖頭道:「不是不是!我根本沒有看到她。」說著話時,他臉上紅紅的。

  范寶華口角裡銜了煙捲,靠在椅子背上兩手環抱在懷裡對了李步祥笑著。李步祥笑道:「其實告訴你,也沒有什麼關係,我看到她由家裡送客出來。」

  范寶華道:「這比吃飯睡覺還要平常的事。陶伯笙又何必要你瞞著哩?顯然是這裡面有點兒文章。她送客送的是洪老五吧?」

  李步祥道:「那倒不是。那個人是位名票友。」

  范寶華將大腿一拍道:「我明白了,是宋玉生那小子。昨晚上在朱四奶奶家裡和他只跳舞了一回,怎麼就認識得這樣熟?」

  李步祥笑道:「你猜倒是猜著了。但是那也沒有什麼希奇。」

  范寶華道:「自然不稀奇。他們能在一起跳舞,為什麼就不能往來。不過你好像就是為了這事要來報告我的。那能夠是很平常的事嗎?老李,我也是個老世故,難道這點兒事我都看不出來嗎?」

  李步祥道:「其實我沒有看到什麼,我就只覺得奇怪,怎麼會由魏太太家裡,走出一位青衣名票來?何況魏先生又不在家。」

  范寶華冷笑一聲道:「嚇嚇,奇文還不在這裡哩。她昨晚上由朱四奶奶家裡出來,根本就沒有回去,洪五送著她走的,不知道把她送到哪裡去了。我怎麼知道?吳嫂今早上菜市買菜,碰到他們的。算了,不要提她了,我最冤的,是前天送了她半隻鑽石戒指。」

  李步祥道:「怎麼會是半隻呢?」

  范寶華道:「洪五要我合夥送她的。洪五要討好她,為什麼要我出這一半錢呢?好!我也不能那樣傻瓜,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得向洪五借一筆資本。我這黃金儲蓄券,不要抵押了,我得和洪老五借錢。老李,你幫我一個忙,和我偵探偵探他們的路線。」

  李步祥笑道:「你吃什麼飛醋,偵探他們的路線又怎麼樣?這位太太根本不認識洪五,完全是你介紹的。」

  范寶華沉著臉子想了一想,點頭道:「當然是我介紹的,我的用意……不說了,不說了,可是不該要我出半隻鑽石戒指的錢。這種女人,好賭,好吃,好穿,現在又會跳舞,我還對她有什麼意思。她丈夫坐了牢,她像沒事一樣,打扮得花蝴蝶子似的,東遊西蕩,那就是個狠心人。也好,落得讓洪五去上她的當。」

  他越說是越生氣,臉子漲得紅紅的。

  那吳嫂提了一壺開水,正走出來向桌子上茶壺裡沖著茶。她不住地撩著眼皮,將大眼睛望了主人,卻是抿了嘴笑。李步祥道:「你笑什麼?我笑我們說田小姐嗎?」

  她冷笑道:「啥子小姐喲,不過是說得好聽吧?我們作傭人的,不敢說啥子,她來了,先生叫我朗個招待,我就朗個招待。實說嗎,招待別個,別個是不見情的。」

  她口裡這樣批評,對於生人,卻又顯出特別的殷勤,將新泡的茶,斟上了一杯,從從容容地送到別人面前。主人雖然嫌她多嘴。可是由於她的恭順態度,先就忍住了那份不快。加之她兩手捧出茶杯過來時,那兩隻手,又洗得乾乾淨淨,也覺得這傭人是不容易雇請得到的。於是接著她的茶碗,向她點了兩點頭,表示著接受她的勸告。

  吳嫂這就更得意了,索性站在主人面前不走開,問道:「說不定耍一下,她又要來咯。她來了,你撅她嗎(撅為直接譏諷之意)。」

  范寶華哈哈笑道:「那又何至於。她這樣亂搞,我倒是原諒她。她愛花,丈夫沒有錢,自己也沒有錢,只要搞得到錢,她就什麼不管了。」

  李步祥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誰不是這樣?」

  范寶華搖搖頭道:「那也不儘然,她要肯像其他公務員的眷屬一樣過著苦日子,不賭錢,不要穿漂亮衣服,她用不著這樣亂搞了。」

  吳嫂道:「對頭!無論男女,總要有志氣嗎。我窮,我靠了我的力氣和人家作活路,我也不會餓死。」

  李步祥笑著伸了個大拇指向她笑道:「那沒有話說,吳嫂是好的。」

  范寶華雖是這樣說了,但他不肯再說什麼,只是捧了那杯茶,默然地坐著。李步祥看他那臉色,也不說什麼,吳嫂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也自走開,但是加強了她一個信念,對於魏太太是無須再客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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