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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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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鑽石戒指 女子的眼淚,自然是容易流出來的,可是她若絲毫沒有刺激,這眼淚也不會無故流出來。魏端本現在這副情形下,讓太太看到了,自己也就先有三分慚愧,太太只是哭,這把他埋怨太太探訪遲了的一分委屈,也就都丟得乾淨了。兩手扶著窗戶台,呆了一陣子,兩行眼淚,也就隨著兩眉同皺的當兒,共同地在臉腮上掛著。尤其是那淚珠落到一片黑胡茬子上,再加上這些縱橫的淚痕,那臉子是格外地難看了。 魏太太擦乾了眼淚,向前走了兩步,這就向魏先生道:「並不是我故意遲到今日,才來探視你。實在是我在外面打聽消息,總想找出一點救你的辦法來。不想一混就是幾天。」 魏端本心裡本想說,不是打牌去了?可是他沒有出口,只是望著太太,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魏太太道:「你不用發愁,我只要有一分力量,就當憑著一分力量去挽救你。你能告訴我怎樣救你嗎?」 魏端本道:「這事情你去問我們司長,他就知道,反正他不挽救我出來,他也是脫不了身的。」 魏太太到了這時,對先生沒有一點反抗,他怎麼說就怎樣答應。魏端本叫她照應家務,照應孩子。他說一句,魏太太就應一句。說了一小時的話,魏太太答應了三十六句你放心,和四十八句我負責。最後魏端本伸出手來和她握了一握。 魏太太對於魏先生平常辦事不順心的那番厭惡,這時一齊丟到九霄雲外去了。這就黯然點了兩點頭。她的眼淚水,在眼睛眶子裡就要流出來了。可是她想到這眼淚水流出來,一定是增加丈夫的痛苦,因之極力地將眼淚挽留住,深深地點了個頭道:「你……」 她順著要保重的兩字說出來時,她覺得嗓子眼是硬了,說了出來,一定會帶著哭音,因之把話突然停止了。掉過頭去,馬上就走,但是走了三四步,究竟不肯硬了心腸離開,就回頭看上一次。她見魏端本直了兩隻眼睛的眼神,只是向自己這裡看了來,這就不敢多看了,立刻回轉頭去又走。這次算走遠點,走了五六步,才回過頭來。但當她回過頭來,魏先生還是那樣呆望,她當然是不忍多看,硬著心腸,就這樣地出了院子。 她心裡似乎是將繩索拴了一個疙瘩,非用剪刀不能剪開,又像胸裡有幾塊火炭,非用冷水不能潑息,但是她沒有剪子和冷水來應用,只有默想著趕快設法,把丈夫營救出來吧。除了丈夫,誰還是自己的親人呢?她懷了這分義憤,很快地走出看守所。 她心裡也略微有些初步計劃,覺著要找個營救丈夫的路線,只有先問問陶伯笙,再問問參與秘密的司長。若是這兩個人肯說出營救辦法來,第二步再找得力的人。她打定了主意,很快地回家。她還不曾走到自己家裡呢,就看到陶先生住的雜貨店門口,站了一群人,而且是有男有女。其中一個女的給予自己的印象很深,那就是上次鬧抗戰夫人問題的何小姐。 何小姐穿了件半新舊的藍布長衫,臉子黃黃的,頭上雖然是燙髮,恐怕是多時未曾梳理蓬亂著垂到後肩上。陶氏夫妻和兩個穿西裝服的男子將她包圍了說話。 魏太太走向前去,只和她點了個頭,還未曾開口,那何小姐倒是表示很親切的樣子,帶著幾分愁容道:「魏太太,你看我們作女人的是多麼不幸呀。人家需要我們,就讓我給他洗衣燒飯,看守破家。人家不需要我了,一腳踢開,絲毫情義都沒有了。沒有情義,也就罷了,而且還要說我不是正式結婚的,沒有法律根據。」 陶太太擠向前來,咦了一聲道:「我的小姐,你怎麼在街上說這種話?有理總是可以講得通的,到屋子裡去。我們慢慢說,好不好?」 何小姐冷笑道:「屋子裡說,就屋子裡說。走吧。」 他們男男女女,一窩蜂地走進雜貨鋪子裡去了。 魏太太站在屋簷下出了一回神,覺得這雖是可以參考的事,但是自己丈夫在看守所裡,正需要加緊挽救呢,哪裡有工夫管人家閒事,正是這樣地出著神呢,一位穿西服的男子,陪著一位穿制服的男子,匆匆地走到這門口來。那穿制服的男子,站住了腳,就不肯向裡走。穿西服的道:「張兄,我勸你不要猶豫,還是去見她把話說明吧。只要她肯低頭,你夫人那裡我們作朋友的好說。反正只要你居心公正,何小姐也不能提出太苛刻的要求。」 張先生聽了他朋友的說話,臉色板得極其難看。他說:「老實講,原來我是偏袒著姓何的,可是她提出來的條件,教我無法接受。我內人千里迢迢地冒著極大的危險,帶了兩個孩子來投奔我,她並沒有什麼錯處。叫我不理她,這在人情上說不過去。何況我有太太她是知道的,根本我沒有欺騙她。現在她要否認我有太太,把重婚罪加到我頭上,那簡直是跡近要挾。我是個窮光蛋,在社會上也沒有絲毫位置,她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反正我和她沒有正式結婚,法律上並沒有什麼根據。哼!她就要到法院裡去告我,也告我不著。」 魏太太聽了這最後的一句話,不覺怒火突發,心想,這個人怎麼這樣厲害!抗戰夫人,就是這樣不值錢!原來的太太,口口聲聲內人和太太,抗戰夫人,變成了姓何的。這抗戰夫人完全是和人家填空的,這未免是太冤枉了。回到家裡坐在椅子上呆想了一陣,覺得自己的身世完全是和何小姐一樣。抗戰勝利,是一天接近一天了,可能是一年到兩年之間,大家就要回到南京。那個時候,和魏端本爭吵呢?還是和魏端本那位淪陷夫人爭吵呢?自己一般是和何小姐一樣,是沒有法律根據的。想著想著,她的臉皮子紅了起來,將一隻手托了自己的臉腮,沉沉地想著。 就在這時,有個人在外面大聲叫了問道:「這是魏先生家裡嗎?」 魏太太聽那聲音,卻是相當陌生,而且還夾雜著一點南方口音,並非熟人。她先問了聲哪位,自己就迎了出來,看得是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頭上沒戴帽子,頭髮梳得溜光,身上一套灰嗶嘰西服,卻是穿得挺括的。他看見她,先點了頭道:「是魏太太嗎?」 她也點著頭。問聲貴姓?他道:「我姓張,是……」 他將聲音低了一低,然後接著道:「我和魏兄同事。」 魏太太將他引到外間房子坐了,先皺了眉道:「張先生,你看我們這種情形,不是太冤枉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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