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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他到了經理室裡,見范寶華已不是往日那樣子,架了腿坐在沙發上嘴角裡斜銜了一支煙捲,態度非常自得。何經理搶向前,老遠伸著手,老範只好站起來和他相握了。何經理握著他的手道:「上次辦黃金儲蓄的事,實在對不起,我不曾和行裡交代就到成都去了。好在你並沒有什麼損失,下次老兄有什麼事要我幫忙,我一定努力以赴補償那次的過失。」

  范寶華笑道:「言重言重,我不過略微多出些錢,那些黃金單子我還買到了。」

  何育仁點著頭道:「是的!把資金都凍結在黃金儲蓄上,那也是很不合算的事。」說話時他另一隻手還把支票捏著呢。這就舉起來看了一看,因笑道:「我兄又作了一筆什麼好生意,洪五爺開了這樣一張巨額支票給你。」

  范寶華道:「哪裡是什麼生意,我和他借的錢,還是照日拆算息呢。我欠了許多零零碎碎的債,這是化零為整,借這一票大的,把人家那些雞零狗碎的帳還了。」

  何育仁見他說是借的錢,先抽了口氣。這張支票,人家等著履行債務,而且還是親自來取,怎好說是不兌現給人家。因把支票放在桌上,先敬客人一遍紙煙,又伸了脖子,向外面喊著倒茶來。然後拉著客人的手,同在一張沙發上坐了。他昂著頭想了一想,笑道:「我們是好朋友,無事不可相告。我們作黃金作得太多了。資金都凍結在這上面。這兩天很缺乏籌碼。」

  范寶華聽著,心裡好笑。洪五爺真是看得透穿,就知道萬利兌不出現來。姓何的這傢伙非常可惡,一定要擠他一擠。因笑道:「何經理太客氣了。誰不知道你們萬利的頭寸是最充足的。」

  何育仁道:「我不說笑話,的確,這兩天我們相當緊。錢我們有的是,不過是凍結了。我們商量一下,你這筆款子遲兩天再拿,好不好。」

  范寶華道:「五爺的存款不足,退票嗎?」

  何育仁連連地搖頭道:「不是不是!五爺的支票,無論存款足不足,我們也不敢退票。求老兄幫幫忙,這票子請你遲一天再兌現。」說著抱了拳頭連連地拱揖。

  范寶華皺了眉頭只管吸煙。兩手環抱在懷裡,向自己架起來的腿望著,好像是很為難的樣子。何育仁道:「耽誤老兄用途的話,我們也不能讓老兄吃虧。照日子我們認拆息。」

  范寶華笑道:「何經理還不相信我的話嗎?我是借債還債。若有錢放債,我何不學你們的樣,也去買金子。請你和我湊湊吧,現在沒有,我就遲兩小時來拿也可以。只要上午可以拿到款子,我就多走兩次路,那倒無所謂。」

  何育仁見他絲毫沒有放鬆的口風,這倒很感到棘手。自己也吸了一支煙,這就向范寶華說:「那也好,你在什麼地方,在十一點半鐘的時候,我給你一個電話。支票奉還。」說著,撿起桌上那張支票,雙手捧著,向他拱了兩個揖,口裡連道抱歉抱歉。

  范寶華將支票拿著笑道:「我倒無所謂,拿不到錢,我請洪五爺另開一張別家銀行的吧,不過洪五爺他遇到了退票的事,重慶人的話,恐怕他不了然。」

  何育仁道:「那是自然,我立刻和他打電話。范兄,這件事還請你保守著秘密。改日請你吃飯。」

  范寶華慢慢地打開皮包,將支票接了放進去,笑道:「我看不必等你的電話了。我在咖啡館裡坐一兩小時再來吧。」

  何經理笑道:「雖然八百萬元,現在是個不小的數目,可是無論如何,一家銀行也不會讓八百萬元擠倒,我就不為老兄這筆款子,也要調頭寸來應付這一上午的籌碼,我准有電話給你。」

  范寶華想了也是,在現在的情形,每家商業銀行,總應該著一兩千萬元的籌碼預備著。若是逼得太狠了,到了十二點鐘,他可以付出八百萬元時,這時候算是白作了個惡人。這就笑道:「好吧,我等你的電話吧。」

  何育仁見他答應了不提現,身上算是幹了一身汗,立刻笑嘻嘻地和范寶華握著手道:「老兄幫忙我感謝不盡。希望這件事包涵一二。不足為外人道也。」

  范寶華點頭道:「那是自然,我們又不是外人。」

  這句話說得何經理非常高興,隨在他身後送到大門口為止。

  他回到經理室,營業科劉主任就跟進來了。低聲問道:「那張支票壓下來了嗎?」

  何育仁歎了口氣道:「壓是壓下來了,聽他的口風,還是非要錢不可。我看他意思,有點故意為難,他說十二點鐘以前,還要到我行裡來一趟呢。」

  劉主任手上捏著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幾行阿拉伯字碼,先把那張紙條遞過去,然後,伸了個指頭,將那字碼一行行地指著,口裡報告著道:「我們開出的支票是這多,收到人家的支票是這多,庫存是這多,今天上午短的頭寸,大概是這多。」

  何育仁隨了他的指頭看著,看到了現金庫存只有三百六十萬元。便道:「現在已是十點多鐘了。若是沒有大額支票開來,這事情就過去了。至於中央銀行交換的數目,我昨天就估計了,上午還不會短少頭寸。下午……」

  他說到這裡,低頭沉吟了一下子,因道:「我得出去跑跑,在同業方面想點法子,大概需要五千萬到六千萬,原因是這一個星期以來,每天都讓存戶提存去了幾百萬,而吸收的存款,還不到十分之二呢。」

  正說到這裡,一個穿西服的職員,匆匆地走了進來,直了眼睛,向劉主任望著道:「又來了兩張支票,一張是一百二十萬,一張是八十萬,整整是二百萬。」

  劉主任抬頭看看牆壁上的掛鐘,還是十點三十五分,他怔怔的不敢答覆這個問題,只有向何經理望著。那鐘擺在那裡響著,聽得很是清楚。吱咯吱咯地響著,好像是說嚴重嚴重!

  欲知何經理怎樣度此難關?請看本書續集《此間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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