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六一


  §二十一、入了陷籠

  魏太太對於這一場賭,不但覺得輸得太冤,而且對於那二十萬元現鈔,什麼事情沒辦,也非常地懊悔。丈夫是一團高興,要慶祝這二十萬元的意外收穫,哪裡知道已經把它輸得精光?這話怎麼去交代?上次輸了丈夫一大筆公款,是自己作了一回虧心事,把范寶華的一筆錢偷來補充了,幸是沒人知道,把那場大禍隱瞞過去,現在卻到哪裡去再找這樣大批的鈔票?

  她心裡這樣想著,兩隻腳不必她指揮,還是向上次找到鈔票的所在走去,她心裡是這樣地想著,今天上午,又看到老範將大批的鈔票塞進那個抽屜,開那抽屜的鑰匙,還藏在內衣袋裡呢。她走著,將手伸到衣服裡面去,就摸索了幾回。果然,那小衣的口袋裡,一串鑰匙依然存在。

  她轉了個念頭了,管他呢,再去偷他一次。姓範的這傢伙,發的是國難財。他雖不是偷來的錢,囤積居奇,簡直是搶來的錢,應該是比偷來的錢還要不義,對於這種人,無所用其客氣。如此想著,腳步就加快了走。她最後的想法,教她不必有何考慮,徑直地走向范寶華的寫字間來。

  這寫字間,是在一所洋房的二層樓,雖是來得相當的熟了,可是到了這洋房的大門口,她自己不知道是什麼原由,卻躊躇起來。在大街上望了那立體式的四層樓洋房,步子就緩下來了。她心想這麼大模大樣地走了進去,人家不會疑心這個陌生的女人,到這裡來幹什麼?若是真有人問起來,這是教人無法答覆的。

  慢慢地走去,漸漸地畏怯起來,到了這洋房大門口,不由得站著停了一停。她這麼一停,路旁乘機待發的叫化子,就有一大一小,迎了上前,站在身子前後,放出可憐的樣子,發出哼聲哀求著道:「太太,行好吧。賞兩張票子我們花吧。明裡去,暗中來。」

  魏太太聽了這話,心中一動,不免向他們看了一眼。問道:「什麼叫暗中來?」

  大叫花子道:「太太,你是正人君子嗎,正大光明嗎,老天爺暗中保佑你嗎。」

  魏太太倒不想這個叫化子還能說出這麼一套話。於是,在身上掏出一張小票子扔給了他們轉身就走了。

  她這一陣發脾氣,放開了腳步走,就搶過了洋房的大門。心裡同時想著,這麼一所大樓,必定有後門,既是要避人看見,那就是找著後門進去為妙。她這麼想著,就注意到這洋樓的周圍,是否有橫巷。果然,在去這樓房不到十家鋪面的所在,發現了一條橫巷子,由這巷子穿過去更有一條小橫街。她看准了方向,在這條小橫街上向回走。她估計著還有十來家門戶,就站住腳打量著形勢。這裡卻是一爿極小的裁縫鋪,由那裁縫鋪上,向前看去,似乎半空裡有一幢洋樓的影子。因為天色已經漆黑了,街上電燈反射到空中的光芒,不怎麼的強烈,那些房屋的影子,也不怎麼的清楚。

  她正在出著神,這裁縫店,敞著店門窗戶,在作衣服的案板上,懸下一盞洋鐵圓片兒罩住的電燈泡。在那燈光直照的案板邊,對坐著兩個裁縫,正低頭作衣服。其中一人,偶然抬頭,在強烈的電光下,看到窗戶外一個女人影子,呆呆地站著,倒嚇了一跳。隨著站起來問道:「找哪個?」

  這本來也是一句普通的問話,可是魏太太正出了神,被人家突然一問,好像自己什麼漏洞被人捉住了似的,也不答話,轉身就走。

  她不走人家也不去怎樣的疑心,她走得這樣地快,更是給予人家一種疑心。那裁縫放下針線,飛奔了出來,看昏黃的燈光下,剛走過去個女子,不知窗戶外站的,是不是她,倒不敢冒昧,同時,也怕是主顧,只有站在店門口屋簷下,再問了一句找哪個?魏太太也省悟過來了,便回頭看了看道:「什麼事大驚小怪,送衣服你們做。」

  她雖然是解釋著,可是並沒有停住腳,依然繼續地走去。

  逕自走著,不覺又走上了大街。她忽然轉了個念頭,丈夫等著去同看電影呢。怎能夠儘管在街上兜圈子?但特意到這裡來了,這洋樓的大門也不進去,那是太放棄機會了。范寶華這寫字間,又不是沒有來過的,進去看看,有什麼要緊。萬一又得著上次那樣的機會,在他抽屜裡再拿走幾十萬元,不但今晚向先生交帳這一關平安地可以過去,也許可以多撈他幾十萬元。

  想著,將腳在地面上一頓,表示了前往的決心,於是抄了一抄大衣領子,徑直地走進那洋樓。樓下那個貿易公司,自然是早已下班了。順著櫃檯外的盤梯走向二層樓,也並不曾遇到一個人。站在樓梯口上凝神了一會,覺得心房有點跳動,將手在胸脯上按了一按,自己叮囑了自己道:「怕什麼?這並沒有什麼犯法的事。」

  同時看看這樓上的夾道,除了一路幾盞電燈亮著,並沒有人影子。遠遠地看那范寶華的寫字間,房門就是微掩著的。雖然是心房有點跳動,卻又不免暗喜一陣。心想,活該,這還是有個很好機會。若是他和那個聽差,全不在屋子裡,房門必是暗鎖了的,縱然有開抽屜的鑰匙,這房門打不開,那也是枉然的。於是故意放重了步子,走著夾道的樓板一陣亂響。到那房門口站定,用手敲著門道:「范先生在這裡嗎?」

  連敲了幾遍,又連喊了幾聲,裡面並沒有人答應。於是手扶了門輕輕向裡推著,伸進頭去看看。雖然屋樑上懸下來的那盞電燈是亮的,可是寫字臺上的桌燈,卻沒有光亮,屋子裡空空的,主人不在,工人也不在。魏太太心裡狂喜。想著:天下果然有這樣的巧事,讓人打著如意算盤。這一下子,又可把老範放在抽屜裡的鈔票,給他席捲一空。於是立刻踅身進去,隨手將門掩上。第二個動作,立刻奔向寫字臺,彎身去開那有鈔票的抽屜。

  果然,拉了一拉抽屜環扣,不能動,還是鎖著的。這個抽屜是旁邊的第二格,上次就是在這裡有了很大的收穫。今天上午在這屋裡,也是親眼看到范寶華將幾十萬元送了進去,然後鎖著的。於是將手皮包放在桌上,伸手到懷裡去,在小衣口袋裡把鑰匙掏出。但鑰匙拿在手上,卻又不去開鎖,再回到房門口,打開房門來,伸頭向夾道看看。

  見整條的夾道,還是光亮的電燈照著,空無所有。於是縮身回去,將門關上,關了不算,還把門上的插閂橫插著。關了門之後,看到屋子四周是白漆粉刷,屋頂上懸下來的電燈,照見全屋子雪亮。同時,也就照見她孤零的影子,倒在樓板上。這晝夜不離的影子,誰也不會留意的,這時她回頭看了看影子,好像心裡有點動盪,也就聯想到後牆玻璃窗子是對了洋樓外的。自己在屋子裡走動,那就很可能,讓樓下的人會看到樓上的人影。這屋子的電燈開關就在門角落裡。她順手一轉電門子,屋子裡漆黑了。這給予她一種很大的便利,不但不用得去四周探望,而且那怦怦亂跳的心房,也停止不跳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