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范寶華哈哈一笑道:「老兄,儘管你在賭桌上是大手筆,你還吃不下這個大饃饃吧,黃金是二百兩一塊,買一塊也是四百萬。自然只要現貨到手,馬上就掙它四百萬。可是這對本對利的生意,不是人人可以作到的。」

  陶伯笙道:「這個我明白。我也不能那樣糊塗,想吃這個大饃饃。你說的是期貨,等印度飛來的金磚到了,就可兌現,自然是痛快。可是我只想小做,只要買點黃金儲蓄券。多一點三十兩二十兩,少一點十兩八兩都可以。」

  范寶華道:「這很簡單,你擠得出多少錢就去買多少得了。我還告訴你一點消息,要作黃金儲蓄,就得趕快。一兩個禮拜之內,就要加價,可能加到四萬,那就是和黑市一樣,沒有利息可圖了。」

  陶伯笙看了李步祥一下,因道:「大家全不是外人,有話是不妨實說。我也就為了黃金官價快要漲,急於籌一筆錢來買。范兄,你路上雖得活動,你自己也要用,我不向你挪動。但是,我想打個六十萬元的會。」

  范寶華不等他說完,搶著道:「那沒有問題。不就是六萬元一腳嗎?我算一腳。」

  陶伯笙笑道:「我知道你沒有問題,除了你還要去找九個人呢。實在不大容易。我想,求佛求一尊。打算請你擔保一下,讓我去向人家借一筆款子。」

  范寶華兩手同搖著笑道:「你絕對外行。於今借什麼錢,都要超過大一分,借六十萬,一個月要七八萬元的利錢。黃金儲蓄,是六個月兌現。六七四十二萬,六個月,你得付五十萬的子金。這還是說不打複利。若打起複利,你得付六十萬的利息。要算掙個對本對利,那不是白忙了?」

  那胖子李步祥原只聽他兩人說話。及至陶伯笙說出借錢買黃金的透頂外行話,也情不自禁地插嘴道:「那玩不得,太不合算了。」

  陶伯笙道:「我也知道不行,所以來向范兄請教,此外,還有個法子,我想出來邀場頭,你總可以算一腳吧?」

  范寶華道:「這沒有什麼,我可以答應的。不過要想抽六十萬頭子,沒有那樣大的場面。而且還有一層,你自己不能來。你若是也加入,未必就贏。若是輸了的話,你又算白乾,那大可不必。」

  陶伯笙偏著頭想了一想,笑道:「自然是我不來。不過到了那個時候,朋友拉著我上場子,我要是說不來的話,那豈不抹了人家的面子?怎麼樣?李先生可以來湊一腳?」

  李步祥笑道:「我哪裡夠資格?我們這天天趕市場的人,就掙的是幾個腳步錢。」

  范寶華道:「提起了市場我們就說市場吧。老李,你到那邊去看看,若是今天的情形有什麼變動的話,立刻來給我一個信。我和老陶先談談。」

  李步祥倒是很聽他的指揮,立刻拿起椅子上的皮包就走出餐廳的大門。剛走到大門口,就聽到有人在旁邊叫道:「我一猜就猜著了,你們會在這裡吃早點的。」

  他掉轉頭去看時,說話者就是剛才和范寶華談的袁三小姐。

  她穿著後方時新的翠綠色白點子雪花呢長袍,套著淺灰法蘭絨大衣。頭髮是前面梳個螺旋堆,後面梳著六七條雲絲紐。胭脂粉塗抹得瓜子臉上像畫上的美女一樣,畫著兩條初三四的月亮型眉毛。最摩登的,還是她嘴角上那粒紅豆似的美人痣。看這個女人也不像是怎樣厲害的人。倒不想她和范寶華變成了冤家。他匆遽之間,為她的裝飾所動,有這點感想,也就沒答覆出什麼話來,只笑著點了兩點頭。

  袁小姐笑道:「哼!老範也在這裡吧?」

  她說著,把肋下夾的皮包拿出來,在裡面抽出一條小小的花綢手絹,在鼻子上輕輕抹了兩下。李步祥又看到她十個手指頭上的蔻丹,把指甲染得血一般的紅。

  她笑道:「老李!你只管看我作什麼?看我長得漂亮,打什麼主意嗎?」

  李步祥哎喲了一聲,連說不敢不敢。

  袁三小姐笑道:「打我什麼主意,諒你也不敢,我是問你,是不是打算和我作媒?」

  李步祥還是繼續地說著不敢。

  袁三小姐把手上的手絹提了一隻角,將全條手絹展開,抖著向他拂了一下,笑道:「阿木林,什麼不敢不敢?實對你說,你要發上幾千萬元的財,也就什麼都敢了。」

  老李笑道:「三小姐開什麼玩笑,你知道我是老實人。」

  她笑道:「哼!老實人裡面挑出來的。哪個老實人能作遊擊商人?這也不去管他了。你是到百貨市場去吧?托你一件事,給我買兩管三花牌口紅來。別害怕,不敲你的竹杠,我在百齡餐廳等著你。買來了,我就給你錢。」

  李步祥先笑道:「袁小姐就是這一張嘴不饒人。東西買來了,我送到哪裡去?」

  袁三道:「你沒有聽見嗎?我在百齡餐廳等著你。你以為老範在那裡我不便去。那沒有關係,不是朋友,我們也是熟人。回頭要來。」

  說著笑對了他招招手,她竟是大開了步子,走進餐廳裡去。李步祥望著她的後影,搖了兩搖頭自言自語的道:「這個女人了不得。」於是走上百貨市場去。

  這百貨交易所在一幢不曾完全炸毀的民房裡。這屋子前後共有四進,除了大門口,改為土地堂的小店面而外,裡面第二第三兩進屋子,拆了個空,倒像個風雨操場。這兩進房子裡挨著柱子,貼著牆,亂哄哄地擺下攤子。那些攤子上,有擺襯衫襪子的,有擺手絹的,有擺化妝品的,也有專擺肥皂的。夾著皮包的百貨販子,四處亂鑽,和守住攤子的人,站著就地交涉。全場人聲哄哄,像是夏季黃昏時候,擾亂了門角落裡的蚊子群。

  李步祥兜了兩三處攤子,還沒有接洽好生意,這就有個穿藍布大褂的胖子光了頭,搬一條板凳放在屋子中間。他這麼一來,立刻在市場上的遊擊商人,就圍了上來。人圍成了圈子以後,那胖子站在凳子上,在懷裡掏出一本拍紙簿,在耳朵夾縫裡取出一支鉛筆。他捧著簿子看了看,伸了手叫道:「新光襯衫九萬。」

  只這一聲,四處八方,人叢中有了反應:「八萬,八萬五,八萬二,兩打,三打,一打。」

  同時,圍著人群的頭上,也亂伸了手。那胖子又在喊著:「野貓牌毛巾一萬二。」

  在這種呼應聲中,陸續地有人走來,加進了那個擁擠的人圈,人的聲音也就越發嘈雜了。

  李步祥的意思,只是來觀場,並不想買進貨品,也就只站在人叢後面呆望了一陣。約莫有十來分鐘,他把市場今日的行市,大概摸得清楚了。卻有人輕輕在肩上拍了一下,看時,正是那位邀賭的陶伯笙。便笑道:「陶先生,你也有興致來觀觀場嗎?不買東西,在這裡站著是無味的,聲音吵得人發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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